顧總坦蕩,俗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
迷信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嘛。
無論何時何地,能夠坦然地面對別人的疑神疑鬼。
“別噘嘴了,”顧牧塵覺得可笑,“我陪你去屋裡看看,好吧?”
耷拉下去的隱形狗耳朵幾乎瞬間立起來,葉舟使勁兒地“嗯”了一聲,就扶著顧牧塵的胳膊出了書房,偌大的屋子只有他們兩人,也無人看見這相依的身影,膽小的撐著那個腿腳不便的,腿腳不便還拽得特二五八萬,邊往客臥那走邊進行思想教育。
“很多所謂的鬼故事都是心靈暗示,嚇唬人的,懂嗎?”
“知道了……可哥哥你不是也信這些嗎?”
“我那是因為好奇!並且不做虧心事,沒必要嚇唬自己。”
“哇,哥哥什麽都不會害怕嗎?”
米色的木門被伸手推開,地面隨即旋著出現被打開的亮色,顧牧塵面向仍然黑乎乎的客臥,沒有回頭:“嗯,我什麽都不怕。”
“哢噠”一聲,燈亮了。
客臥的布置直接顯現在眼前,一覽無余。
顧牧塵側過臉,淡淡地張口:“看清楚了吧?什麽也沒有。”
放在葉舟肩膀上的那隻手落下,顧牧塵扶著牆自己走進明亮的燈光下,藏藍色的床褥鋪得很整齊,床頭櫃上還擺放著一小幅橘色調的油畫,窗戶閉得嚴嚴實實,日式風格的奶茶色簾子安靜地垂著,一點聲音也無。
“進來。”
顧牧塵踩在床側的地毯上,依然沒有穿襪子,左腳還綁著固定帶,右腳那漂亮的足弓被毛絨遮住了一點,卻擋不住曲線明顯的腳踝,浴袍下擺到小腿肚中間,隨著他的走動而漏出點白皙的肌膚。
葉舟跟著進去了,站在門後。
顧牧塵懶洋洋地:“關燈。”
語氣淡得像即將消散在夜空中的一支煙。
葉舟卻仿佛被煙灰燙到。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抽煙。
那時的葉舟不過十多歲,伏在母親的病床前熬紅了雙眼,醫院的白色被子好薄好薄,蓋著母親瘦削的雙腳,她太瘦了,肋骨突出,眼眶凹陷,全然沒了之前美人的模樣,靠著呼吸機和鼻飼管生存,機器在側邊發出“滴滴”的聲音,維持著這具被車輪碾壓得瀕臨破碎的身體。
活著,毫無生存質量的活著。
有西裝革履的男人過來,離得很遠地看他們兩個,高大的保鏢屏退走廊的人群,男人卻仍不願走近,只是站在門口抽煙,紅色的小點明明滅滅,葉舟被嗆得咳嗽,嗆到眼睛都疼。
男人覺得很有趣的樣子,食指和中指夾著那支細煙,笑得眼角都溢出多情的細紋。
“小子,來嘗嘗。”
葉舟還伏在母親的病床前,他太累了,連被子尾部印有醫院名稱的小字也看不清楚,隻覺得像歪歪扭扭的螞蟻,慢慢地要爬過來,咬他的手指。
“來,”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你媽媽喜歡這個味道……抽煙就是大人了,你不想讓她看看你長大的模樣嗎?”
葉舟終於站了起來,隔著狹小的通道和牆邊發黃的綠蘿,和那個他生物學上的父親對視。
“滾。”
男孩沒什麽表情地走過去,關上了門。
但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在破舊的報刊亭買了人生中第一包煙,頭髮花白的老頭把報紙舉得很高,看都不看地就報出個數字,原本準備好的幫父母買煙的托詞沒有用上,葉舟把廉價的紅色煙盒抓在手裡,順著住院部後面長長的道路往前走,在一顆茂密的梧桐樹下拆開了那包煙。
放進嘴裡的瞬間就有些反胃。
打火機也是剛剛買的,一塊錢,透明粉色的機身,毫無保留地展示著裡面的液體。
“擦”的一聲,淡藍色的火焰簇簇升起,粗劣的煙草被點燃的那刻,葉舟就再次被嗆出了眼淚。
太好了。
他很想流淚,可自從母親車禍重傷之後,三個多月的時間,葉舟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明明是江南水鄉長大的孩子,他像隻快活的小魚撩起湖裡的水,覺得渾身都被浸泡得舒展,但如今日複一日的醫院生活啊,讓一雙清澈又水靈的眼眸變得乾涸枯竭,只能在夜晚的樹蔭下,被煙草偷出那麽點期盼已久的眼淚。
尚未踏足成年人的世界,只能竊來這麽一點點的苦澀難堪。
沒有人教他如何抽煙,或許如那男人所言——等過幾年,他能長得高大俊朗時,母親會看到夾著香煙的自己,咦,她會喜歡這個味道嗎,葉舟不知道,太難聞又嗆人得要命,母親身上總是有花的香味呀,梅雨時節的小鎮,他的母親抱著一盆梔子花走過青石板路,笑意盈盈,美得連雲都羞紅了臉,在西邊的天際燒出赤色的爛漫晚霞。
母親不該躺在那張小小的白色病床上的。
不該那樣輕,那樣脆弱,像隻小鳥般隨時都會飛走。
好痛苦。
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來,煙嘴幾乎要被稚嫩的牙齒咬斷,怎麽會這樣難聞又惡心,葉舟終於把煙從口中取下,毫不猶豫地要摁向自己右手掌心——
“你幹什麽?”
瀕臨崩潰的心緒被瞬間拉回,葉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在過度呼吸中使勁地揉了下脹痛的雙眼,終於看清前面站著的,是個比自己高不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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