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餓的。”
床頭的橙紅燭火照得小娘子白生生的臉格外的嬌豔, 衛瑾默了默,十分自覺地下了榻,給這位餓到嘔了一聲的小姑娘尋燕窩羹去了。
一陣忙乎過後, 姜黎總算吃上了熱乎的燕窩羹,還吃了兩塊香煎芋頭糕和一小碟炒粉條。
吃完後天色已經濛濛亮,她又回去補眠。
衛瑾邊穿官服邊若有所思地瞧著睡得正香的小娘子。
吃得香睡得也香,瞧著倒不像是有孕了。
但她上月的癸水的確到現在都還沒來, 雖說阿黎最近幾月的小日子都不大穩定, 但似乎不曾有哪次像這次這般推遲了那麼久的……
出門後,衛瑾便同何舟道:“等夫人醒了, 你去太子府一趟,請方神醫過來給夫人把脈。”
姜黎這一睡便足足睡了一個時辰, 起來後又是一陣摧心肝的餓。
好在小廚房那頭早就備好了早食, 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下了肚,那餓得心慌的感覺方才好了些。
桃朱給她端來一盞蜜水,笑吟吟道:“夫人,方神醫來了, 說要給您把把脈。”
姜黎一怔:“為何要把脈?”
桃朱道:“何舟是奉公子之命去請方神醫的, 想來是公子擔心夫人昨兒被魘著了罷。”
桃朱說完,不動聲色地瞄了姜黎平坦地肚子一眼。夫人的癸水一直遲遲沒來, 桃朱也不是沒懷疑過。
只是自家夫人日日精力充沛的, 連胃口都比從前要好, 瞧著一點兒也不像是有孕,桃朱便也打消了那個念頭。
姜黎聽罷桃朱的話,也想明白了,衛瑾大抵是被她三更半夜那一聲“嘔”給嚇著了。
不得不說,為了這麼點小事就請方神醫過來倒是有些興師動眾了, 但這也是他的心意不是?
為了讓他安心,還是讓方神醫看看罷。
“那便讓方神醫進來罷。”
方嗣同不多時便背著個藥箱入了內室,老人家見姜黎神采奕奕的,心裡正納悶兒呢。
何舟那小子火急火燎地把他請過來,他還以為衛家這位小夫人是生了什麼病,誰料這姑娘精神頭比他這老頭子還好!
方嗣同望瞭望姜黎白裡透紅的臉色,不動聲色地將手放在小姑娘的手腕上,把了片刻,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微微一瞇。
咦,這是?
姜黎見方嗣同一臉凝重,不由得心有惴惴,忙問:“方神醫,我難道真的病了?”
方嗣同看了眼一臉憂色的小姑娘,笑吟吟地收回手,道:“恭喜小夫人,你這是喜脈!”
姜黎一愣:“喜脈?”
方嗣同頷首道:“眼下月份雖淺,但這喜脈格外地強勁有力。”
他望瞭望傻楞了好半晌的小姑娘,把那句“興許是雙胎”的話咽了回去,提筆寫了幾張藥方子,道:“你身子一貫來康健,也無甚需要注意的。老朽瞧你還胖了些,想來胃口也不錯,這湯藥你三日喝一劑便足矣。”
方神醫走後,姜黎木訥地垂下頭,盯著自個兒的肚皮看了須臾。
她的阿滿,這……這就來了?
她怎麼沒半點感覺?
去歲她瞧阿姐懷阿蟬,那可真是不容易,單單是害喜就折騰了數月。
阿嫣和鶯鶯在信裡也說,她們懷小娃娃的頭三四個月,什麼都吃不下,吐得淚花都要冒出來。
可她別說吐了,還吃得滿嘴生香,看什麼都想吃。
桃朱一進門就見自家夫人的眉一會蹙起一會又舒展的,忙將手裡的梅子脯放在桌案上,笑著道:“夫人可要奴婢往翰林院那遞個消息?”
姜黎想了想,便搖了搖頭,道:“不必,我親自同他說。你差個人到狀元樓給我娘說一聲,太子府那裡也遞個信。”
時人講究孕期滿了三月方才報喜的,免得衝撞了胎神。
但依方才方神醫所說,她這胎穩得很,倒也不必小心翼翼。
況且,她娘還有阿姐她們,她還是想盡快同她們報喜的。
-
衛瑾遲遲沒收到衛府遞來的消息,在翰林院當值時便有些心不在焉。
新任的翰林學士洪成略從前乃衛瑾祖父衛項的學生,衛家出事後,他受凌叡一黨攻訐,直接被罷了官。
洪成略倒不因此而消沉,去了一家小書院任山長。
直到去歲大雍建朝,他方才官復原職,回來翰林院任職。
衛瑾去歲秋方才正式入職翰林院。
任職第一日,洪成略便將厚厚一摞纂修到一半的文稿遞與他,笑道:“從前老師任職內閣首輔之時,曾奏請承平帝,命翰林院纂修一部納經史子集百家之書的圖書集成。本官入翰林院的第一日起便開始纂修此書,可惜七年前本官被罷官,此事不得不作罷。如今你既然來了,便由你負責纂修此書,如何?”
纂修一部卷軼浩繁的類書耗時耗力,是件勞累的差事。
但無數文人心嚮往之,無他,只因這是一個青史留名的機會。
即是祖父曾經想做的事,衛瑾自是不會拒絕,拱手恭敬行禮,道:“下官領命。”
接下這項任務後,衛瑾在翰林院的日子過得比在都察院還要忙碌。
今兒因著自家那位小娘子的
事,他罕見地只寫了一兩頁紙便撂了筆。
底下給他幹活的幾名編修見他一臉凝重,只當他是遇著了什麼難事,便道:“衛大人,可是遇見了什麼難解之事?”
這幾位編修是翰林院的老人了,個個都是當了爹的人,有位姓周的編修馬上就要當祖父,方才說話那人便是這位週編修。
衛瑾望著這幾位年歲比他大了不少的編修,想著這些人定然是經驗豐富的,遂問道:“諸位大人的妻子有孕之時,可有何徵兆?”
那幾位編修聽罷此話,俱都一怔。面面相覷了幾息後,忍不住一笑。
一位姓袁的編修道:“原是為了這事啊!那衛大人可真是問對人了,我們幾人的學識比不上衛大人,可這為人父的經驗嘛,嘿,還是有不少話可說的!”
說來,袁編修、週編修幾人在衛瑾入翰林院之時便聽說過他的大名的。
那會他還不叫衛瑾,叫霍珏。
當初霍珏得會元,在禮部貼出來的捲子,幾人也曾拜讀過,真真是驚為天人。
後來恩榮宴他舍翰林而入都察院,幾人還真情實意地替他惋惜過。
哪曾想厲害的人到哪兒都是厲害的,瞧瞧這位年輕人到了都察院辦下了多少大事?
說是英雄出少年都不為過!
幾人在他手下辦事也有一段時日了,平日里這位衛大人其實不難相處,就是多多少少有些距離感。
誰叫人家生得如謫仙般俊美又才華橫溢、能力卓絕?
最最重要的,是他那種似乎浸淫官場多年的氣度,總會自然而然地叫你不敢親近。
可眼下這位在他們心中高不可攀的衛大人,居然問起了方才那樣充滿煙火氣的話來。
倒是叫幾人一下子覺著親近了許多。
如此,自是知無不言,言而不盡了。
於是乎,幾位過來人也不整理文稿了,端著盞茶說起了過來人才會有的經驗。
衛瑾虛心聽了足足一個時辰,直到下值了,方才離開翰林院。
那廂姜黎在文瀾院翹首以盼,算著衛瑾下值的時辰,提前來到月洞門外等他。
自家郎君身姿若松,隔著老遠姜黎都能一眼認出。衛瑾才剛穿過抄手游廊,姜黎便笑意盈然地沖他招手。
“衛瑾!”
衛瑾見她神采奕奕地站在那,稍稍鬆了一口氣,上前牽住她的手,溫聲道:“怎麼出來接我了?”
姜黎笑瞇瞇道:“自是有話要與你說。”
衛瑾垂眸望她,“什麼話?”
他心思敏銳,就方才姜黎與她身邊幾位丫鬟的神態,也大致猜到了她想說何話。
果真一入了內室,姜黎就牽住他的手,緩緩放在自個兒小腹,笑著道:“我們阿滿已經來了。”
衛瑾骨節分明的手輕輕一顫。
饒是猜到了她有喜,但知曉她肚子裡懷著小孩兒的感覺還是震得他心神一盪。
誠然,他在剛成親之時,其實並不願意有旁的人奪走阿黎的注意。
可當他成了衛瑾,而不再是上一世的霍督公後,他的心態也漸漸有了轉變。
骨血,骨血。
一個既有他的骨血,也有阿黎骨血的小孩兒,不知不覺間,竟叫他充滿了期待。
衛瑾久久不語。
姜黎打量著衛瑾的神情,實在是分辨不出他是歡喜呢還是不歡喜呢。
按常理而言,尋常男子若是要當爹了,應當是歡喜的罷。可她這位郎君,初初成親時就同她說了,先不急著要小孩兒。
也不知曉他會不會覺著還是太早了。
姜黎覷了他幾眼後,便直截了當地問:“衛瑾,你這是高興到說不出話呢,還是鬱結到說不出話呢?”
衛瑾斂眸,喉結輕輕一提便笑了聲:“自是高興到說不出話,我們阿滿來得可真是時候。”
“可不是嘛!”姜黎見他是真的高興,也眉開眼笑道:“阿滿來了,我也不用眼饞阿蟬,隔三差五地往太子府跑。”
小姑娘是當真喜歡小娃娃,這會小娃娃還沒出來,她就已經歡喜到不行。
但懷胎十月要遭的罪可不少。
聽了一時辰過來人經驗的郎君下意識揉了揉姜黎的肚皮,提眉問道:“可會覺著噁心想吐,周身無力,心煩氣鬱?”
姜黎道:“不會,我好著呢!吃什麼都香,想來我們阿滿同我一樣是個懂吃的。”
衛瑾倏地一笑。
他這姑娘啊,總是這般朝氣蓬勃,似乎什麼事兒到她這,都是充滿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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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這一胎當真是懷得不算艱難,既不會害喜,也不會困乏。
唯一能稱之為難受的,就是不能餓肚子。
一旦餓著了,就手腳發冷,心也慌。
衛瑾已經習慣了半夜起來,到小廚房給姜黎端吃食。
小姑娘只要吃飽了,就能心滿意足地繼續睡,當真是好伺候。
反而是衛瑾,再之後便睡不著。
他也不著急,就那般,睜著眼看著姜黎沉沉的睡顏,看著看著就笑了。
先前從幾位前輩那學的經驗,譬如捏肩揉腿、斟茶遞水、伏低做小之類的,他是沒體驗到
。
說實在的,他寧願她再嬌氣些,再折騰些。畢竟,她給他的實在是太多太多。
而他能給她的,又似乎總是那樣少。
時間一晃便到了年底。
已經懷胎足足八個多月的薑黎總算是感受到懷孕的不易了,主要是肚子大得驚人,也重得厲害,走幾步路就氣喘吁籲。
桃朱與雲朱每次見著她那比尋常孕婦要大許多的肚子,生怕她一走路就要往前撲倒,俱都繃緊了神經將她扶得穩穩的。
恨不能一左一右架著自家夫人走路。
楊蕙娘見她肚子實在太大,生怕她生產時會因著胎兒太大而難產,再不許她吃那麼多東西。
被生生減少一頓宵食的薑黎還挺委屈的,不是她想吃啊,是肚子裡的阿滿想吃。
每次一餓肚子了,阿滿在肚子鬧得可兇了。
十二月二十七這夜,姜黎又被餓醒了。
她砸吧了下嘴,踢了踢一邊的衛瑾,可憐兮兮道:“衛瑾,我餓了,你去給我偷偷下點面吧。就兩口,不,還是三口,三口面。你動作輕些,免得被娘與姚嬤嬤知道了。”
姜黎口中的姚嬤嬤從前是中宮的管事嬤嬤。
衛媗有心要為姜黎安排個得用的嬤嬤,特地進了趟中宮。崔皇后便趁著姜黎有孕,將姚嬤嬤送了過來。
姚嬤嬤在宮裡不知見過多少難產的宮妃,有些宮妃就同姜黎此時一樣,吃太多,胎兒太大,到得生產之時就變得格外艱難。
不讓姜黎吃太多,也是姚嬤嬤的主意,以致於現下姜黎想吃口面都要偷偷摸摸的。
衛瑾被她這一腳直接踹醒,揉了揉眉心便起身,道:“想要清湯的還是拌麵?”
他也不是第一回半夜起來給她做吃的了。
小廚房裡一直煨著湯,就為了在她餓的時候,隨時能給她下口麵條。
姜黎說要清湯的,衛瑾微微頷首,披了件外袍,正要下榻,袖擺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你動作快點,我好像羊水破了……我一定要在生之前,吃上這三口面!”
衛瑾:“……”
兵荒馬亂的一夜自此拉開了序曲。
姜黎到底是趕在穩婆到之前,吃了幾口熱騰騰的面。
桃朱、雲朱跟在姚嬤嬤走進內殿,端熱水、擺炭盆、收拾軟塌,一件件一樁樁,安排得井井有條。
沒多久,楊蕙娘與佟嬤嬤也來了。
楊蕙娘進了內殿,握住姜黎的手,認真同她道:“你外祖母生了娘,娘又生了你,現下你要生阿滿。女子啊,總要走這麼一遭的。外祖母與娘生的時候都是順順利利的,你也定然會順利。莫怕!”
姜黎含淚點了點頭。
先前旁人說她肚子大,她都不覺害怕。可眼下真要生了,說不害怕是假的。
但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阿滿了,她又渾身充滿了力氣。
衛瑾站在殿外,聽著裡頭醫婆子一聲又一聲“夫人再用力些”,手攥得越來越緊。
方才他想進去陪姜黎,被楊蕙娘直接轟了出來。
說產房污穢,讓他莫要進去。
他只好灰溜溜出來。
但那顆心啊,卻是吊在那不上不下的,總落不著實處。
方嗣同到文瀾院時,見這位素來從容不迫的衛家小少爺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道:“放心!阿黎身子康健,孩子們胎位也正,不會有事的。”
衛瑾心神都在內殿,哪兒注意到方嗣同說“孩子”時,後頭多了個“們”。
時辰一點一點過去,等到天光大亮之時,內殿裡終於傳來一聲驚喜的:“生了生了!是個小郎君!”
衛瑾聽見裡頭的動靜,豁然站起身,便要大步往裡頭去。
卻被方嗣同一把拉住,“還早還早,耐心再等等。”
衛瑾眉宇微蹙,正想著這句“還早”是何意,便聽得屋內又傳來一句:“夫人莫停下來!裡頭還有一個!”
衛瑾動作一頓,才將將落回遠處的心又緊緊地提了起來。
好在這次等得不久,不過半個時辰,裡頭又傳來一道嬰兒啼哭聲。
一個醫婆子擦了把腦門的大汗,出來笑吟吟地報喜:“恭喜衛大人!夫人為您生了一對龍鳳胎哪!楊掌櫃還道這是買一贈一!”
衛瑾忙道:“我家娘子——”
醫婆子望了這位年輕的父親一眼,慈祥笑道:“夫人一切安好,大人放心!”
衛瑾聞言,道了句“多謝”便大步入了內殿。
醫婆子望著衛瑾急匆匆的背影,正要勸他莫要進去。
卻見方嗣同沖她擺了擺手,道:“無妨,讓他進去罷!”
醫婆子只好將勸阻的話咽回去。
罷了罷了。
先前這位衛大人要在裡頭陪夫人生,就被她好言好語地勸了出來。眼下再勸,倒是不美了。
醫婆子搖頭一笑,心道:這位衛大人啊,還真是個疼老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鳥胃阿滿:各位姨姨信我,真不是我想吃的……
大胃王霍小團子:那個……我就想知道,誰是贈的那個?一定不是我吧(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