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出現幻覺了。”皓沐的聲音十分虛弱,“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和大家說說話吧。”
他沒有看彈幕,彈幕五顏六色的字體在他眼中已經混成一團團斑斕色塊。
他倚著冰冷堅硬的電梯壁,聲音很輕:“我和賀南認識很久了,十年,十一年?記不清了。”
皓沐的瞳孔正在逐漸失去焦距,可臉上卻漸漸露出懷念的笑。
眼前的斑斕色塊滴入水中般被分離,又重組,他真的出現了幻覺,不知是自己、還是回憶,總之,他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他和賀南都是孩子,那一天,他剛被領進那個家裡。
身上的傷已經不疼了。
因為皓止千和童萱帶他去醫院好好檢查了一番,並且為他做了最為妥當的治療。不用再穿過於寬大的舊衣服,也不用再面對孤兒院令人厭惡的院長和護士,生活好像變得有些無聊。
“看到賀南的第一眼,我想,我應該有些羨慕他。”
當時賀南伸出手,一大一小的兩隻手交握在一塊,一隻白淨纖長,另一隻布滿還沒褪去的、青紫色的傷痕。
皓沐抬起眼睛,笑容溫軟又豔羨:“你的手好軟。”
皓止千和童萱同樣將他們唯一的弟弟照顧得很好,賀南並不需要做家務,更不可能受到像在孤兒院裡的那樣對待,哪怕一不小心受了傷,童萱也會仔仔細細的幫他包扎好,不會讓他留下一絲傷痕。
在那一些平靜、平淡又平常的日子裡,他總是壓抑住自己的本性。
皓沐知道怎樣會被人喜歡,更知道說那些話,會讓那些大人笑著摸他的頭髮,就是偶爾會盯著自己逐漸愈合的傷口發呆。
好無聊哦。
這樣的想法一直持續到那一天。
賀南有個小癖好,從來沒對其他人說過。
但是卻被皓沐看見了。
窗簾緊閉的房間中,賀南換上了女裝,臉上妝容精致。
他並沒有開燈,所以當房門被推開一點兒,走廊的光線透過門縫溢進來的時候,異常刺眼。
尤其是光線之中,還藏了一道影子。
那一個突然間被哥哥姐姐帶回家的、表面上看起來十分乖巧、卻總讓他感到渾身是刺的小孩站在門外,烏黢黢的眼睛閃閃發光:“好酷。”
是真的好酷。
原來這個家裡也有另外一個奇怪的人。
不,不能說是奇怪。
畢竟賀南的癖好沒有任何過錯,也沒有妨礙到任何人,只是那些所謂的大眾、所謂的普通人會用各種言論、用奇怪的理由逼他磨平棱角,逼他成為大眾的一員——他們將一切不大眾、不普通的行為定義為奇怪。
當時的賀南是什麽表現呢?
皓沐努力回想。
很奇怪,視線模糊,大腦混沌,可是記憶卻格外清晰。
賀南的瞳孔似乎微微縮了一下,然後將他拉進房間裡,手肘用力頂住他的胸口,一把將皓沐壓在地面上。
皓沐問:“為什麽要這麽生氣,我又不會說出去。”
“因為我不相信你。”賀南摁住他的手腕,鎖住他的脖頸,語調很冷也很凶,“既然你發現了我的秘密,你也得告訴一個。”
“好呀。”皓沐露出了甜甜的笑,賀南一怔,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的脖頸似乎有些疼痛,他撫上脖頸,再拿下來時,掌心中竟是多了絲絲縷縷的血跡。
——皓沐的另一隻手,實際上一直握著一枚薄薄、小小的刀片,裝作抵抗的樣子,就那樣抵在賀南的脖頸上。
他看上去還是乖軟聽話的模樣:“你要是再用力一點,它差點就要劃傷你了。”
哈。
瘋子。
賀南笑了。
——他的哥哥和嫂子,居然往家裡帶回來一個小瘋子。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賀南。”皓沐努力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看向鏡頭。
倉庫裡,這一幕同樣被播放在屏幕上。
賀南被林初涯強行捏住下頷,逼他抬起頭,逼他看到這樣的皓沐。
——由他綁進這個電梯廂,身上被綁上炸.彈,被獨自丟在刺鼻難聞的揮發氣體中的、逐漸失去意識的皓沐。
周圍是如此狹窄漆黑,屏幕裡的光線卻又是如此刺眼。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賀南。”
一片寂靜,虛弱的聲音不斷回蕩耳畔,賀南認認真真的盯著屏幕裡的男生,他從小看著長大的瘋子,無論什麽時候都在肆意妄為的瘋子,此刻卻因為他,變得像淨瓷那樣脆弱,仿佛只要輕輕碰一下,蛛網般的裂紋就會布滿他全身。
“他一直在追求他的自由,也在試圖融入平凡普通的大眾世界裡。”
“我真的很遺憾,你們是以這種方式認識賀南。”
全副武裝的警察們將防爆盾牌架在他身邊,幾位身著防爆服的拆彈警在他身邊打開工具箱,他們點了點頭,林初涯便強硬的將擴口鉗塞進他的嘴裡,刺眼慘白的無影燈燈光落下。
“如果可以,我也很希望你們能夠看看他別的樣子。”
“研究所裡、酒吧裡、他看書時、做飯時的樣子,他的男裝也很帥哦。”
倉庫中的直播被切斷了。
所有人都已經看到賀南被抓捕的畫面,後續的審問內容已經沒必要再繼續放出來。
可電梯間裡的直播仍然在同步,皓沐努力勾起一抹笑,像是沉進了遙遠卻又真實的夢境中的那種,安靜溫軟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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