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段逐弦的好感度,也在那天跌入谷底。
“真誠”是他做人的準則,做對手他隨時歡迎,就像段逐弦在競技場上處處與他爭鋒相對、分毫不讓那樣。
但千萬別和他玩陰的。
欣賞這麽久的人,竟然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實在難以接受,甚至有種遭到背叛的憤怒,此後便再沒給過段逐弦好臉色。
從一種敵對,轉為另一種敵對,個中落差可謂天翻地覆。
但在旁人眼裡,他們的關系從未改變。
*
“來唱歌啊江少。”
一隻話筒呈拋物線滾落進江杳懷裡。
“不唱,嗓子疼。”
從惱人的回憶中抽離,江杳眉心微皺,嗓音有些沉冷,隨手將話筒遞給另一人。
那人喝多了,抱起麥克風就開始荒腔走板地乾嚎,一個人搞出一整個合唱團的動靜,吵得很。
江杳有一搭沒一搭,和周圍的攀談者說話,意興闌珊時,伸長胳膊,去拿桌上的伏特加。
接近瓶身的瞬間,冷不丁碰到一隻微涼的手。
他觸電般縮了一下,眼睜睜看著酒瓶被對面的段逐弦拿走。
他沉住氣,等待段逐弦倒完還回來。
誰知段逐弦倒了一杯後,直接把酒瓶放到了離他很遠的另一張桌上。
?
要不要這麽沒公德心?
江杳眉心微蹙,隨手開了瓶桌上的果汁,一邊啜飲,一邊眯眼看向段逐弦的方向。
段逐弦正坐在椅子上,和馮衍聊項目,面上斯文沉穩,遊刃有余,把這烏七八糟的包間搞出了談判桌的氣勢。
裝逼得很。
這時,有人拿了道具提議玩桌遊,點數最小的兩個人唱情歌。
江杳和段逐弦作為稀客,都被推上了遊戲桌。
延續剛才打牌的爛手氣,江杳第一把就輸了。
然而更倒霉的,是段逐弦和他手氣一樣爛。
結果揭曉時,氣氛凝滯了一瞬,隨即沸反盈天——
“唱情歌!唱情歌!”
“快把話筒給二位呈上去。”
“來首經典老歌,《今天你要嫁給我》怎麽樣?”
江杳聞言,像被什麽刺中,一下握緊拳頭,皺眉掃了段逐弦一眼。
有人擠眉弄眼問:“段總怎麽說?”
段逐弦扔下手中的道具:“願賭服輸。”
江杳眉心一擰。
從偶遇到現在,段逐弦始終是這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就好像昨晚什麽都沒發生。
也對。
渾身散架的是他,被討厭的人肆意妄為的還是他。
段逐弦只不過哆嗦了幾下而已。
“江少好像不敢跟段總唱情歌啊。”
“哈哈,江少害羞了。”
見江杳吞了蒼蠅似的表情,其他人變本加厲起哄。
他們都聽過江杳和段逐弦不和的傳聞,多少帶點兒故意。
鬧得正起勁的時候,江杳黑著臉,猛然站起身,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有個女生怯怯地問:“杳哥怎麽了呀?臉色好差。”
“想吐。”
江杳面無表情丟下兩字,也沒讓左右讓路,長腿一跨,直接邁過橫在面前的矮桌,離開了包間。
*
走出聲色嘈雜的夜場,四周仿佛一下被抽成真空,耳膜隻余漣漪般的細微震顫。
江杳的確胃不怎麽舒服,今天一整天都沒正經吃東西,喝下去的酒全在胃裡翻江倒海。
他點了支煙,試圖用尼古丁鎮壓渾身不快。
九月的秋夜懸在頭頂,彌天蓋地沉默。
萬籟俱寂中,皮鞋踩出的沉穩腳步聲,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
快走到路邊的時候,江杳轉身。
幾米外,夜霧濃重,迎面而來的男人面容不清。
“還打算跟多遠?”
江杳面無表情問。
“結束會議後,我打你電話,系統提示正在通話中。”
段逐弦邊說邊走上前,伏滿全身的夜色緩緩褪去,在路燈下露出一張難辨情緒的臉,連同鼻梁上那抹顯眼的紅痕。
“因為我用你留的紙條把你電話拉黑了。”江杳繃著唇角,彈彈煙灰。
段逐弦“嗯”了一聲,看上去並不意外。
最近幾年,他們幾乎沒有主動來往過,即使處在同個交際圈,時常避免不了碰面,也要麽裝不認識,要麽針鋒相對。
江杳想問段逐弦是怎麽搞到他手機號的,但仔細想想,他的號碼好像不是什麽軍事機密,於是換了個問題。
“給我打電話做什麽?”
段逐弦:“確認你的狀態。”
江杳冷著一張臉:“放心,我不會找你索要精神損失費。”
“我是說——”段逐弦視線垂落,朝江杳身後略掃了一眼,“那裡。”
江杳臉色一僵,嘴上卻若無其事:“一點感覺都沒有,可能太細了吧。”
對於江杳造的謠,段逐弦並沒有像多數男人那樣被激怒,只是淡淡道:“我早上給你上過藥,消腫功效很強,你醒來後沒太大的不適感也正常。”
江杳:“……”
空氣瞬間陷入一片窒息的沉默。
江杳拿出唇間的煙,朝段逐弦的方向吐了一口白霧,直到那張古井無波的面孔逐漸模糊,他才終於壓下翻湧的情緒,隔著一層朦朧,涼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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