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接觸夏樹樂隊時,黎景就曾在網絡上搜尋他們的訊息。因為夏樹樂隊線下發展、缺少線上曝光渠道的性質,他們微博帳號的粉絲不多,但粉絲粘度卻很高,有不少“死忠粉”。但凡夏樹樂隊有演出,必定是場場爆滿。
更關鍵的是,現在網絡上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夏樹樂隊馬上要去參加某檔知名音樂綜藝了。
在這樣一個關鍵節點,與夏樹建立合作關系,對“澎湃”未來的發展非常關鍵。
查閱資料的過程中,黎景看過夏樹樂隊線下演出的照片,從主唱到樂手,各個化著金屬系濃妝,讓人看不出他們濃墨重彩的“面具”下,到底藏著怎樣一張臉。
或許是因為搞樂隊的人本就個性鮮明、性格張揚,在與夏樹樂隊接觸的過程中,黎景時常覺得很不舒服。他隱隱覺得夏樹樂隊的經紀人總是有意無意地搶白譏諷他,可冒犯的話剛一說完,對方又讓他別計較,全都是開玩笑。
黎景不明就裡,但也隻得忍耐。畢竟開門做生意,和氣才能生財嘛。
這天,天清氣爽,徐風陣陣。夏樹樂隊的演出如期而至。
“澎湃”位於長海路。這條路雖窄小彎曲,街道的兩邊卻藏著許多承載著申城歷史的弄堂與精巧別致的店鋪,因此每當周末,不少遊客和市民都會來這邊閑逛。
因為晚上的演出,許多夏樹的粉絲從下午就站在“澎湃”的門前排起了長隊,好在黎景早有預料,提前安排了工作人員維持秩序,才不至於讓隊伍堵塞了交通。
六點鍾的時候,觀眾依次進場,而薑佚明與黎景也站在人群的末尾,隨著人潮進入現場。
當場館的大屏幕上出現“夏樹樂隊”幾個字時,周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接著,五個穿著奇裝異服,化著濃妝的男人出現在台上。
鼓手坐在舞台中央,他奮力地敲擊著面前的樂器,如雨的汗水隨著節奏一起迸發,像是要將自己的魂魄都注入到音樂當中。接著響起的是吉他和貝斯。最後,主唱站在台上,高聲朝台下喊道:“大家久等了,我們是夏樹樂隊!”
坦白說,黎景不是很喜歡夏樹樂隊的風格,比起燥熱的歌,他更偏向於氛圍安靜的音樂,就像他在“昨朝”的彈唱表演一樣。
但看著周遭忘我投入、自由跳動的觀眾,黎景不得不承認,這種躁動而簡單的韻律,或許才更匹配觀眾尋求刺激與放松的需求。
夏樹樂隊的受眾,從來不是那種渴望聽到高質感音樂的樂迷,而是困在現實中尋求發泄的人們。
主唱費力地扯著嗓子,喊出激情萬丈的歌詞。刺眼的光束燈在舞台上跳躍,狂躁的音樂讓整個現場都燥熱起來,氛圍在此時達到了頂峰,台下的觀眾隨著音樂的韻律跳動著、擺動著,發出忘我的喊叫。
一曲畢,當主唱的喉嚨中吼出最後一個音符時,黎景的心臟忽然猛地一縮。他久久望著台上的主唱,電光石火的一刹,一個熟悉的名字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林蔚。
太熟悉了,這尾音太熟悉了。
十年過去,台上的人改了名字,也一改往日風格,雖然他換上了另類而浮誇的衣服,化著油彩一般的妝容,但他卻始終無法改變自己唱歌時最細枝末節的習慣。
正如黎景已經快要忘記林蔚說話的腔調和他們相識的始末,卻能僅憑一個尾音,就窺探出了他的身份。
黎景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台上的林蔚,一種浸入血肉,刻入骨骼的恐懼再次浮現。他的視線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塵封多年的回憶。
明明已是初夏時節,黎景卻仿若掉進了冰窖。他定定地望著台上的林蔚,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唯恐那雙尖銳的眼睛一下就將自己從人群中揪出。
——不,不對。
黎景渾身一個激靈,他忽然意識到,或許林蔚早已發現了自己的身份!
當初,黎景與林蔚都是榮星娛樂的簽約藝人。
那時的黎景剛剛逃離申城,隻帶了幾百塊錢,一到蓉州,他的整幅身家就花光了,幾乎是赤條條地進入公司。
他原以為公司會為他提供良好的培訓和生活環境,可他得到的,只有一個破舊的六人宿舍。
雖說是六人宿舍,可真正住在這裡的卻只有他與林蔚兩個。沒有空調、沒有熱水,甚至連風扇都半壞不壞。
黎景在蓉州舉目無親、孤單無依,年少無知的他一個人面對著學習音樂的壓力以及生活的困苦,身邊能說得上話的,唯有同為榮星藝人的林蔚一個。
那時候,他打心眼兒裡把林蔚當做朋友,甚至是共患難的戰友,所以從未向對方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而那時候的林蔚對他也是如此。
只是,人性幽微,人心易變。在極端的困苦貧瘠中,最經不起考驗的就是感情。
冥冥之中,黎景覺得“逃”仿佛就是他的宿命。當初他從申城逃到蓉州,原以為可以奔一個好前程、忘卻前塵往事,可到頭來,幾多堅辛,他吃了許多的苦,受了許多的罪,卻發現自己掉入了一個更恐怖的深淵。
於是,他又從蓉州逃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城市,幾多輾轉、四處漂泊。
這些年來,他好像總是在逃離,像是無腳的鳥,永遠無法停留。直到他重返申城,與薑佚明重逢。
自從來到“澎湃”工作,黎景一貫用的是自己的本名,就連對外聯絡的微信上,都明晃晃地寫著“黎景”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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