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孑方才理解了魏教授之前的那句話——
“生命正是因為互相影響、互相促進,才形成了文化。”
“這才是我們生命文化這門課最引人著迷的地方。”
魏教授看大家都若有所思的樣子,又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你們知道嗎,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自我傷害是一種犯罪,需要被處罰的。”
大家又笑。
怎麽會因為自我傷害而受到處罰呢?難道把跳樓的人救起來關進監獄嗎?
“雖然這個法律很好笑,但也足能看出世界上很多地方會認為自我傷害至少是個不道德的行為,”魏教授走到了大家跟前,“那麽,如果一個人真的判斷,死亡是對他來說更好的決定,我們要怎麽看待他的自我傷害這件事呢?這件事又是不是一個道德的決定呢?”
“這裡我們要先去確定,是什麽能評價一個決定道德不道德呢?”
“雖然有很多不同的道德理論去評判,但至少這些理論裡有一個共識,就是看這個決定造成的行為的後果是如何。”
“所以自我傷害這件事的後果是什麽呢?我指的是,對所有人的後果。”
“首先,受這個決定影響最大的,一定是這個人自己。這個我們之前討論過,死亡對一個人有可能好也有可能不好,所以這個要遇到具體的人具體分析。”
“那麽還有誰可能會受到自我傷害的影響呢?”
“大家最先想到的可能是死者的親屬和朋友。自我傷害這件事很可能會對親朋好友造成沉重打擊,但如果自我傷害是唯一可能做出的決定,比如重症患者,那麽這件事本身可能會對親屬產生如釋重負的感覺,對吧?”
“從這兩個角度,我們都不能說,自我傷害是一個不道德的決定。”
“可到了社會上呢?對社會上其他人的影響是什麽呢?”
“很多人,包括那些會懲罰有自我傷害行為的人的國家,都認為自我傷害這件事會形成一種不良的風氣。”
“如今我們周圍很多學習、企業,也是出於這個目的去把這件事當成一起公共事件去管控的。”
“但要我說,這並沒有太大的作用,甚至可以說是本末倒置。”
“正是因為有不好的風氣形成了,才讓越來越多的人選擇自我傷害。”
“我承認我在這方面是個很激進的人,但我並不認為武斷的懲罰、封鎖消息能改善所謂的社會風氣。”
“但這就是牽扯到體制與社會學的另一個問題了,我們不在此做深入討論。”
“所以,我們似乎得到了兩個有關自我傷害的觀點。”
“結論一:自我傷害這個選擇可能合理,也可能不合理。如果當你遇到這個選擇的時候,請谘詢專業人士進行評估。”
“結論二:這並非一個不道德的決定。”
“羅馬哲學家埃米爾·米歇爾·齊奧朗甚至覺得自我毀滅的念頭是自然的、健康的,對自我存在的過於強烈的渴望才是一種真正嚴重的缺陷。”
“他甚至將自我毀滅視為能保證人活下去的唯一正常想法,因為‘自我毀滅讓我明白,我可以在我願意的時候離開這個世界,這令生命變得可以承受,而不是毀掉它。’”
“最後再談一個小問題,為什麽我們的消防員,甚至我們自己,在看到一個人正在試圖進行自我傷害和自我毀滅的時候,要試著去救他呢?”
“這當然是一種人文角度的考慮。因為事態緊急,我們並不知道對方是否做出了足夠理性的評判,但死亡的代價太大了,為了避免這個代價,緊急救治才是最優的選擇。”
“有人會說,這是一種對警力的浪費,但大家想想,消防系統存在的初衷,不就是拯救生命嗎?”
“而彼此間人文的關懷,才是我們這個社會形成的主要目的。”
魏教授講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當把“自我傷害”這個帶著神秘色彩的大帽子摘下之後,其下露出的,也只不過是一個有關於社會學、心理學和死亡文化學的交叉問題罷了。
就像是這世界上存在著的千百個社會議題一樣。
這並不是多麽高深的學問,也並不值得這麽多人對此諱莫如深。
這節課講完,就如同之前的每一門課一樣,讓楚孑覺得受益匪淺,同樣也覺得稀松平常。
但他隱隱約約覺得,似乎所有人,都該來上這門課。
下課後,楚孑很快擬好了十個論文題目,找到了魏益豐教授。
而魏教授正在教室辦公室裡剃著胡子,頭也沒抬。
“教授,麻煩您看看我這幾個題目可以不可以?”楚孑見狀就讀了起來,“第一個,自我傷害的心理機制:從心理學的角度看自殺決策的形成。"
"二,自我傷害的的社會學解釋:對社會壓力、社會支持和社會資本的影響。"
"三,自我傷害的文化差異:探討自殺在不同文化中的發生率和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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