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見兒子喝醉了,也不願爭辯,隻轉過身去,打算做碗醒酒湯。
大白天就喝醉了,肯定是學校那邊出了什麽問題。
但白牧歌一把拉住自己父親那孱弱的胳膊,大喝:“都他媽怪你!”
力道之大,讓老翁嚇了一跳,極快地,渾濁的淚水在他眼中漸漸積累。
他的兒子,怎麽會變成如今這幅樣子呢?
白牧歌並不是通常意義的酒蒙子,也不是社會閑散人員,事實上,他是璞蘭大學的一名講師。
年輕時候的他非常聰明,從哲學系博士畢業之後便獲得了留校任教的資格,任誰都會說他一句青年才俊,為此,他也很是得意了兩年。
但留校任教只是一個職業生涯的開始,後面不斷的評級、評職稱、研究任務、帶學生弄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如今已經是他想要評上副教授的第六年了,已經有不少年齡比他低的講師接連評級成功,如果他今年再評不上,恐怕之後也不會再有他的位置了。
而且,今天他還得知了一個消息,璞蘭大學這所以人文社科類專業聞名於全國的高校今年要新開一個新的專業。
這專業的名字相當難聽——殯葬學。
而他則很不幸,被系主任調去,當了這個專業基礎課程的新講師。
遠離哲學這種在人文社科領域堪稱明珠的top1專業也就罷了,還去教殯葬學這種晦氣的東西……
這讓白牧歌立馬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都是因為你,大學畢業不留校,非要去當什麽火葬場的場長,不然現在評上副教授的人就是我了!”
今天的酒喝的實在有點太多了,多到他自己都記不起積攢了多少怨恨在心裡。
從小學開始,因為父親的職業,他就是附近小孩開玩笑的對象,那時候家裡很窮,他還總穿一身白,孩子們都叫他白無常。
他恨透了自己父親經常深夜外出的工作、恨透了父親身上似有若無的臭味、恨透了這個家裡擺滿的紙元寶和花圈。
他高高的舉起手中的酒瓶,幾乎要砸到父親的額角。
“媽的,還不如一起死了!......”
豈料。
他的手在半空中忽然人被擒住。
背後傳來的聲音比冬天的空氣還冷。
“別動。”
撒酒瘋的男人回頭,對上了一副冷靜的可怕的眼睛。
這聲音和手臂上傳來的痛苦使得他的酒都醒了三分。
但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羞愧,而這種羞愧在極短的時間內坍縮成了憤怒,令他尤其不想在另一個男性,尤其是比他年輕的男性面前示弱。
“幹嘛?你他媽……”
白牧歌的手腕立即被扭成了分成不人道的角度,劇痛讓他把剩下的話都吞進了肚子裡。
老翁也看清了來者,眼神中流露出了幾分驚喜:“孩子,你是剛剛幫我寫字的那個……”
楚孑點頭:“是我,您沒事吧......”
“操!”
白牧歌趁楚孑和父親說話的間隙,忽然生出一股蠻力,想依靠自己的體重壓製住楚孑。
但楚孑只是輕輕一側身,就讓他的攻擊撲了個空。
臃腫的身體重重落地,疼得白牧歌再也使不上力氣。
白牧歌根本不是一個年輕男生的對手,尤其是楚孑的這具身體還被加強過。
至此,白牧歌再也不敢動彈,等楚孑的手勁一松,便竄逃了出去。
楚孑剛想再追,卻被老翁攔住,“孩子,你的手……”
楚孑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被旁邊放著的黃紙劃傷了,有一道細細的傷口正在滲血。
剛剛凶戾的神色瞬間一掃而空,楚孑面對老翁的關懷大大咧咧一笑,“沒事的。”
老翁卻心疼的不行,趕緊從五鬥櫃裡取出創口貼和碘伏,幫楚孑處理傷口。
“你這手,可千萬不能傷了。”
“謝謝您。”
“不用謝,再者,合該是我謝你才。”
老翁道了兩聲謝之後,便沒再說話,只是翻來覆去地看著楚孑的手,生怕再有半點傷痕。
楚孑一時也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做。
他一路跟來,本來只是想看看老翁是否安全,問過龍洋之後,他總擔心那天進屋子裡的是來收債的壞人。
賠完違約金之後他的個人帳戶雖然也不剩幾個錢了,但幫襯個老人也還算富裕。
不過楚孑內心還是有點糾結,如果老翁真的因為賭博欠下了巨債,那他是幫還是不幫呢?
本來還在糾結,卻沒想到誤打誤撞,正好遇到他兒子想要打人的瞬間。
一老一少又對視了片刻,還是楚孑先找到了話頭,指著桌子上的針線問道:“您剛剛是在補衣服嗎?”
“對……對,”老翁停頓半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趕緊抓起針線和舊皮衣,塞進楚孑手裡,“你有空嗎?”
楚孑點頭:“有,但我沒用過針線,怕補不好。”
“沒事的,孩子,”老翁大手一揮,“叫我老白就行,我來教你。”
“好,白伯伯,”看著對方忽然恢復精力,楚孑略微感到有些詫異,“可萬一我學不會怎麽辦?”
“你肯定能學的會,”白伯伯乾笑兩聲,“沒事,實在不行你就天天來,我天天教你!”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剛剛還愁眉苦苦臉的白伯伯忽然笑了起來,也不明白為什麽白伯伯要教自己縫皮衣,但楚孑覺得能不花錢就逗一個老人開心實在難得,便坐了下來,開始穿針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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