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王花工根本沒讓女孩把話說完,心裡的悲痛不知怎麽就忽然轉成了懊惱,跌坐在地,重重錘向地面。
一下、兩下、三下......
經常擺弄鮮花的手很快鮮血淋漓。
但即使是這樣的劇痛,王花工依然覺得不痛苦。
女孩哪見過這個架勢,上前一步,想攔住王花工的自殘行為。
但王花工不管不顧,依然錘著地板。
第一次見面的二人就這麽奇怪地扭打在了一起。
懊惱和悲痛在這一刻混合著廉價的香味水,忽然升騰成了憤怒與責備。
“都他媽因為你們這種人!”王花工從牙縫擠出斷斷續續地咒罵,“一定是你,是你們們把我家小昌帶壞了!”
此刻的他根本想不起什麽禮儀禮節,面對第一次見面的兒媳婦,面對兒子死後這個仍是一臉無所謂的紋身女人,他想盡了惡毒的咒罵。
他隻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要爆炸了一樣。
王花工打著打著,越來越氣,直接舉起了女孩的摩托車頭盔要砸到牆上,“讓你們玩這個,讓你們玩這個!”
“老王!”
知道遺體是王花工的兒子之後,楚峰就趕緊跑了上來,沒成想卻看到了這一幕。
他趕緊把王花工攔了下來,示意女孩離開。
王花工半晌才喘勻氣息,卻忽然被一種巨大的茫然擊中。
他就這樣呆呆地坐在地上,看向楚峰,看向另一位父親。
“我該怎麽辦啊?我該怎麽辦啊?怎麽辦......”王花工一直在重複這句話。
然後,忽然站起身,整個人像是被什麽東西附體了一樣,跌跌撞撞朝門外走去,“蒲公英,對蒲公英……昌兒小時候最喜歡吹蒲公英,我去給他找蒲公英去……”
*
楚峰在殯儀館門口接到二兒子楚孑的時候,夕陽已經徹底沒入群嵐。
剛剛攔著渾身蠻力的王花工讓他把胳膊抻了,現在殯儀館急需他主持大局,還有好多好多事要忙,無奈只能找到這個學殯葬的小兒子來救急。
父子相見,第一反應就是尷尬。
楚峰不知道對兒子說什麽,楚孑也不知道對這位沉默寡言的父親說什麽。
楚孑見到楚峰不止捂著胳膊,還捂著腰,看上去在忍受痛苦。
如果是他的室友的胳膊抻了,楚孑大可以上前詢問對方的傷勢,替他查看。
但面對強撐著笑容的父親......楚孑卻做不出任何代表著關心與關切的行為。
他甚至都不能理解為何自己這麽奇怪。
楚峰也沒法像別的父親一樣問些學業、事業的問題。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什麽能向兒子提供的幫助了。
反而到了現在,還要才成年不久的兒子來幫他。
於是,兩個人就這樣在一片寂靜和夜鳥低沉的啼叫中向殯儀館裡面走去。
夜晚的天色並不明朗。
而大門內兩側都是直聳入雲的青松,頗有種肅穆陰沉的感覺。
楚孑想,應該很少有人進到這個環境裡,會不產生對生命的敬畏和遐想。
他之前看過資料,僅僅是這樣一家小小的殯儀館和火葬場,一年就要處理超過三千具遺體,平均一天十個。
對於親友算是天塌下來一般的去世,在這裡的青松看來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天。
它們只是在默默地汲取養分,向上生長罷了。
經過了狹長綿延的小路,二人才登上了青峰山這座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的小山。
沿途上到處都是散落的紙錢,青松也比大門口的更加低矮一些,顯得有些蕭條。
殯儀館的建築在楚孑面前徐徐展開。
這是一座仿古的建築,雖然是灰白的色調,但有瓦藍色的磚瓦點綴。
並不似楚孑想象中那麽凋敝。
四周都是婉轉的道路和石塊,上面還刻著孝經,頗具古韻。
“呃,兒子,”許是沉默太久了,楚峰不由得找了個話頭,“小心腳底下,路滑。”
“好,”楚孑禮貌笑笑,“之前似乎一直沒問過,您在這裡主要負責什麽?”
楚峰明顯愣了一下。
“啊,我是副館長,很多時候兼司儀和財務部的工作。總之人少,什麽都乾過。我之前沒和你說過嗎?”
“嗯。”
楚孑檢索了一下記憶,發現他從小以來和父親說過的話都極少。
父親本身就是不愛說話的性格,母親的話又過分的多,楚孑小時候就去外面學藝術了,父子二人正經的對話幾乎一次都沒有過。
“那可能是我覺得你對這不感興趣,就沒提過,”楚峰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但你能報殯葬學,挺讓我意外的,你以後會從事這一行嗎?”
楚孑其實也並不確定,喃喃道:“也許吧。”
楚峰忽然停下腳步,“你今晚有空嗎?能不能幫幫忙?”
楚孑點頭:“當然,我不都來了嗎?”
就算不是為了CSSCI的論文,他也想來殯儀館看看。
這裡對他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說到這裡,楚峰才想著把今天晚上的事匆忙給楚孑解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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