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遺體, 平均年齡26歲, 全是男性。
正是和自己兒子一樣的年紀啊。楚峰想著, 簽字的手也微微顫抖。
接著, 他便指揮著兩個運屍工為一組, 將一具具屍體抬入殯儀館內。
一切都是亂而有序,正如他們之前做過得千百次一樣。
但很快,幾輛大巴駛入殯儀館前,讓整個場面都不再受控制。
六具遺體,六個逝者, 代表了六個家庭。
瞬間幾十號人的哭喊聲和喊叫聲就佔滿了整個殯儀館前廳。
“我的兒啊!”一位老婦人喊著,“你怎麽就這麽走了!”
“你讓娘還怎麽活啊!”
“老張家就你一個獨苗啊, 咱們家呀, 算是絕了後了!”
“……”
哭喊聲不絕於耳。
夕陽即將墜入山崗, 連殯儀館兩邊的松柏上都染上了金黃的光澤,宛如被點燃的昏黃的蠟燭,孤獨的燃燒著。
王花工抽著煙,趿拉著鞋沿小徑向前走去,見到此般場景卻沒太大反應。
在殯儀館工作了二十來年了,什麽場面都見過。
最近殯儀館效益不好, 不少人乾不下去走了,只有他們幾個老人還在這堅持著了。
如果偶爾遇到這種“大活”, 往往連搬屍工都不夠用,他們就得上去幫忙。
王花工一邊抬起一具屍體,一邊看了裹屍袋一眼。
六個裹屍袋全是市裡公安局統一的配置,看來是一起事故,六個逝者,由市公安局法醫部檢查完直接送來的。
他和同事負責的這具遺體卻沒什麽家屬圍著,趁著進門等電梯的空隙,他悄悄拉開了裹屍袋的拉鏈,往裡一瞄。
因為不同年齡、種族、性別的逝者要配不同的花,多年來的工作經驗讓他習慣先看看逝者是誰,好做準備。
但只是輕輕瞄了一眼,王花工瞬間皺緊了眉頭
——他看到了一直紋滿花臂的胳膊。
見多了屍體,雖然不是負責入殮的,但王花工也能判斷出來,這胳膊的主人很年輕。
但這麽年輕就紋了這麽些東西……嘖嘖嘖。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並不喜歡這樣不愛護自己身體的年輕人。
然後,帶著他那個年代所有的偏見,他忽然想到......
這麽重大的事故,該不會是黑澀會械鬥什麽的吧?
他在璞蘭市生活這麽久了,可是好久沒聽說過有這種組織了。
帶著點好奇,王花工在逼仄的電梯裡,又輕輕拉開了裹屍袋的拉鏈,向逝者的面龐瞧去。
電梯停至負一樓,而就是這一眼,讓王花工的心也瞬間跌入了谷底。
因為他看到了這具屍體的臉——
一張他熟悉道再也不能更熟的臉!
王花工整個人如同遭遇電擊,僵直地站著。
他雙手顫抖,不自覺地後退,但梯廂的牆壁攔住了他的去路,讓他不得不面對那具遺體。
酒精和裹屍袋塑料的氣味同時傳入他的鼻腔,整個人都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誒,老王,你怎麽……”和他搭檔的運屍工嚇了一跳。
和王花工認識了這麽多年,還從沒見他這麽失態過。
接著,他就見到王花工像瘋了一樣,撕開了裹屍袋的拉鏈。
他先是對整具遺體看了又看,搖著頭不敢相信,直到看到遺體左手上掛著的信息卡,才整個人直接跌坐在地上。
姓名:王昌。
年齡:26周歲。
死因:車禍外傷,肋骨骨折,心肺部穿孔。
短短幾行字就擊潰了這位退伍老兵的心理防線。
這裹屍袋裡裝著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兒子!
王花工在原地愣了片刻,捶胸頓足,喉嚨裡卻發不出一道完整的聲音,只剩下嚎叫聲。
然後他起身,瘋了一樣跑到了二樓的更衣間,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殯儀館約定俗成的規矩就是不把私人物品帶入工作環境,怕沾染晦氣回去帶給家人。
但王花工怎麽也沒想到這卻讓他失去了關於兒子的死訊!
看著手機上的數十個來自市公安局的未接來電,王花工整個人都傻了。
他的兒啊。
為什麽這麽多年不聯系,再見會是在殯儀館冰冷的電梯裡!
這是真的嗎?
王花工回過一點神,覺得這一定是上天在懲罰他。
“叔叔?”
這時候,一道女聲從他身後傳來。
王花工回頭一看,又愣住了。
一個穿著皮衣,頭發五顏六色,連脖子上都是紋身的濃妝女人站在了更衣室門口。
她還用手拎著一個摩托車頭盔。
“叔叔,節哀,”女孩眨眨眼,神情裡到沒多少哀傷,聲音也很平常,“我是王昌的妻子,他說……”
“什麽?”王花工難以置信,“你是小昌的......妻子?”
他一時不知道哪件事對他的衝擊更大。
是兒子的死,還是兒子的陌生。
“抱歉沒提前告訴你我就認領了遺體啊,王昌他和我說過他父親在火葬場工作,”女孩嚼嚼口香糖,“反正跟著公安局的大巴也能過來見您,也省得我來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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