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我去多少天,我說我也不知道,那邊好幾個廠,都想看看。
他又問需要我幫你嗎?我認識一些學這方面設計的同學。
我彈了下他鼻尖,嘴唇和他貼得很近,無奈地說:親愛的,你知道我付不起一個清華畢業的人的工資。
他說不是這樣的,但是講完自己也很沒底氣,隻好抱著我腰,安慰他自己也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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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在南方,我在附近開了一家招待所住,安頓好之後給他打了通電話,連視頻都不敢開。
我讓他這幾天在家裡好好休息,什麽都別想了,他說好。
我們就特安靜地聽著對方呼吸睡覺,半夜我醒來的時候手機已經沒電了。
從第二天開始,我連著去了很多家工廠,去看他們能生產出來的東西的質量,最後敲定一家合適的。
那個老板是個中年男人,我叫他陳叔。
陳叔是個土生土長南方人,啤酒肚地中海,不算很高,但說話很好玩兒。
其實從離開家鄉讀大學開始我就一直覺得只要是和家鄉相關的一切都特別能吸引我。比如陳叔這樣的人。
我們去喝了頓酒,桌上的菜是南方的菜色,他的口音是南方的口音,說的事兒都是我熟悉的事兒。
我們聊得特別開心,他問我是在哪裡讀的書,我說北京。
他說北京挺難混啊?你看起來很小,到底多大?
我說我看起來還小嗎?我26歲了。
提到年齡,我才發現我已經長大了那麽多。
我和他在學校裡偷偷摸摸談戀愛好像還是昨天的事,轉眼之間已經不用再穿校服,不用再早讀,不用被一道道數學題難得吃不下飯,這些日子早就過去了。
難熬的變成了生活本身,從熬不下來就考不出好分數,變成熬不下來就活不下去。
陳叔問我有沒有想過離開北京,我頓了會兒,才說暫時沒有。我說因為我在北京有個家了,要走沒那麽容易。
他挺欣賞地看著我,說現在你這個歲數能做到這個地步的不多了。
我笑,我說我沒什麽了不起的,付掉首期款,再買張飛機票回去,我幾乎就身無分文了。
陳叔拍拍我肩膀,說他剛開始的時候也這樣,生來就有錢的人那太少,生來就會做生意的人那也太少。
他有點喝醉了,紅著臉,一隻手拿著裝了一半酒的杯子,其中食指揚著。
人就是得失敗幾次,一直落落落,才知道生活的可貴。
我尊重他的想法。
年輕的時候我不太相信大人說的話,我們這個年代已經不同了,我們最相信的其實是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一定沒錯。
讀書提供的是一條最好走的路,盡管它看上去已經足夠艱難。
所以我那個時候會覺得大人們說的話過了時,只在他們那個平均知識相對較低的年代管用。
後來我逐漸發現不是這樣的,每個人的人生經歷或許不同,但心境相通。
你迷茫的事兒,我在那個年紀我也迷茫,你擔心的東西,我一樣擔心。
不管你是什麽學歷什麽背景什麽環境,人總是有自己的有限。當你發現這一點,就會陷入懷疑的情緒,無可厚非。
因為這個世界上天之驕子很少,絕大多數人是普通人。
那個晚上我聽陳叔聊了很多,有一會兒我看著這個人我想哭,我不知道未來幾十年之後我會變成什麽樣子,我不知道我和他會變成什麽樣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只會摔倒這一次。
我和一個幾乎陌生的人喝了一頓酒,紅著眼回了招待所給他打電話,特別無厘頭地問他如果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怎麽辦?
他說沒事,我會陪著你。
他還是對永遠那麽執著。
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電燈旁邊破了的那塊牆皮,又問他:如果我在北京待不下去了怎麽辦?
他說那我們一起走,去一個你喜歡的地方。
我:你為什麽要這麽將就我?
他說因為我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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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走的那天我聯系了那個設計師,但是電話打不通微信也不回,我感覺有些不對,把回去的機票改簽到第二天。
當天晚上有個人在我找到那個設計師的社交軟件裡聯系我,問我是不是聯系過這個設計師,我說是,他要求添加我微信。
加完我發現這是個女生,她和我說這個人的帳號上發布的所有作品都是她的,他們是同學,她的圖被偷了,現在已經報警,暫時沒有找到這個人。
我腦子嗡的一聲,在對話框裡語序混亂地打字,我說我已經把一部分圖紙送進廠了,設計費和加工費都付掉百分之四十,她問我到底是多大一筆錢,我說完那個數字,她給我發了個地址,問我能不能去他們學校面談。
不論怎麽樣眼下只能這樣,我說好,退掉了機票重新買。
做完這些我都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最壞的結果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些錢都拿不回來。
我丟開手機坐在床角,手指還在抖,腦子卻是木的。
之前讓招待所送的餐到了,我拿進來,準備吃的發現他們忘記了要送筷子。
怎麽能沒有筷子呢?
我把那份塑料盒拿出來一遍又一遍地翻。
就是沒有筷子,沒有筷子。
我餓得要死的時候怎麽能沒有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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