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然一怔,趕緊閉了閉眼,再睜開,仿佛剛才寒意砭體的一瞬只是幻覺。
陸免成微微笑了笑:“我買單你就別客氣了,隨便點就是。”
傅九思跟著人去了,走的時候還頻頻回頭,門口那兩個“服務生”正神色警覺地盯著他們一行人,仿佛一旦發現他們有什麽不對勁,就要衝上來似的。
他揣著一片疑雲走遠了,那點不安被墊在心底,直到入睡前才被消化乾淨。
傅九思迷迷糊糊地想:他的事情都瞞著我,他不是真心跟我交朋友。
這時候兩人雖然熟悉了,卻還算不得親密無間。他們的關系真正有所突破,是以不久之後發生的一件事為契機的。
第七章 :第一聲槍響
常生是袁府的長工,祖上佃農出身,至他這一輩能夠入族學旁聽,全然托了袁家二少的福。
二少出洋後,偌大個府邸沒了當家人,從前仆從如雲的景象漸漸不複,留下來的除了一些老人外,便是像他這般感念袁家恩情的。
然而今春袁府卻因為一件大事短暫地恢復了昔日榮光:陸免成陸司令的生日宴將在這處舉行。
此並非頭一回傳出關於陸司令壽宴的消息,半月前不知哪處小報曾報道壽宴將在禮查飯店舉行,消息一出,各大報社記者蜂湧而至,將禮查飯店前後一個禮拜的房間全部訂滿,場面堪比從前穆紅雪南下演出的盛況。
至於最後為何選了袁府,蓋除袁家二少與陸司令交情甚篤外,私人宅邸相對而言的隱私性多半也為負責統籌安排此事的郎蘇勒總管所看重。
這日,常生正在後院忙活,庭院裡八十一盞西洋古董琉璃花燈要趕在壽宴前全部搭完,為此他已經一整日夜未曾合眼。
背後傳來人聲,回頭看去見是袁府管家,其身旁另有一人身著綠昵雲紋錦緞長袍,左手大拇指上套著枚明晃晃的金戒指,看起來十分體面。
管家轉臉向那人堆笑:“郎總管您且瞧好罷,這些布置今日定能全部備好,保管陸司令這壽宴啊,辦得舒心熱鬧!”
說罷又指著從面前過的一隊人,道這二十個單管當日在前廳當差,個個都既精神又能乾。
正欲抬腳,他突然叫住隊伍:“慢著——”
隊列停下,他細細數過:“這還差一個是怎麽回事?”
打頭的欲言又止,管家瞧他吞吞吐吐,心中起了火氣:“問你就快答來,作那副不清不楚的模樣給誰看?”
那人見瞞不住,於是道:“那關保昨日賭輸了錢,又出去吃了酒,回來倒頭就睡,任誰也叫不醒。”
管家氣得胡子直抖,卻礙於有人在,隻得強壓下怒火:“還還還不快去把人揪起來,叫不醒?隻管打一盆涼水潑上去,誰還治不了他了?!”
話雖如此說,有了這一出,此人是萬萬用不得了,又勤著向郎蘇勒賠禮。
郎總管擺擺手,管家見草坪邊那回過頭的青年皮膚黝黑,高鼻深目,若非穿一身沾染了泥汗的粗布衣裳,站出來也是個精乾漂亮的體面人。
“你叫什麽?”他問。
青年臉上愣了兩秒,像是沒反應過來,管家皺起眉:“問你話呢。”
他抹了把額頭的汗:“小的常生,見過李管家。”
管家道:“那關保既不中用,你隔日就到前廳伺候,說話做事都機靈著點兒,莫讓陸司令蒙羞。”
轉眼到了正日子,袁府自是張燈結彩、遊人如織不提,那後院西角門略微隱蔽處停了一輛黑色汽車,人從車上下來時,手中抱著一隻碩大的盒子,其上姹紫嫣紅、花裡胡哨,也不知裡頭裝了個什麽寶貝。
他一路穿過側目的下人們,從一條近便小道行至主宅。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傅九思。
他著一身蘇格蘭呢咖色西裝混入人頭攢動的大廳倒不顯眼,從服務員手中的托盤裡拿了兩枚銀元大小的巧克力摜杏仁奶油拿破侖後,一邊往裡走邊一尋摸陸免成的蹤影。
人被他尋到時,正在大廳東面跟一群人交際,他打眼一瞧覺得那裡頭有幾個頗為眼熟,卻一時沒想起來名字。
他估摸著陸免成這當口沒功夫搭理他,正想自個兒去尋認識的朋友,不想那人突然轉向他做了個手勢。
他便倚在樓梯欄杆上吃點心,陸免成示意對方稍等,然後走到他身邊:“你跟我來。”
傅九思跟著上了樓,陸免成把他帶到一間屋子裡,一進門,他便被牆邊的電影機吸引了注意力。
“柯達的雙尺孔?”
陸免成打開電影機:“這玩意兒我不懂,不過聽說是最先進的,你且瞧瞧。”
這間屋子東面是一整牆的展示架,細看去,竟全是電影膠片和唱片。
正待開口,突然聽見陸免成道:“你手裡拿了個什麽東西?”
“哦,這個,”他回過神來,嘴角勾起,“還能是什麽——壽禮呀!”
陸免成心下喜悅:“拆開來讓我瞧瞧。”盡管那盒子使其字裡行間透露出一絲不信任。
然而他全然是冤枉他了——那審美慘不忍睹盒子拆開後,裡面竟是一隻賣相十分正常的蛋糕。
“你就送我個這個?”不過陸免成還是品出了十二萬分的敷衍。
傅九思冷笑一聲:“掐著人脖子下請柬的我還是頭一回見,陸司令果真讓人開了好大的眼?!”
言下之意是:有的收就不錯了,你還敢挑挑揀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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