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免成卻毫不在意他話裡有話,從腰間摸出隨身攜帶的瑞士軍刀切了一塊放進嘴裡。
“唔,不錯。”不等傅九思開口,他便點點頭,一副十分滿意的模樣。
傅九思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隨後半信半疑地從他手裡接過一小塊蛋糕嘗了嘗。
不想剛入口,他就“呸”了出來:“什麽玩意兒!”
陸免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就是白奶油沒放糖,面上又灑了苦口的抹茶粉嗎,你至於麽?”
傅九思瞧出了他的嘲弄,頓時黑了臉,把刀往桌上一扔,也不同他言語。
陸免成走後,傅九思從展示架中挑了個貼著寫有“吉賽爾”的標簽的膠片放起來。
影片是默片,錄的也僅是一個片段,房間裡只有膠片轉動時發出的卡帶聲,樓下人聲隱隱傳來,合在一起竟有種奇妙的和諧。
正在這時,門鎖突然“哢噠”一聲轉動,他本以為是陸免成去而複返,卻沒想到進來一個年輕男子。
對方身著淺灰色西裝,內裡是同色系馬甲和領結,髮型規整,容貌秀麗,然而過於整潔的外表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如同商店櫥窗裡的展示人偶,精致中透著一絲虛假。
他一進門視線就落在傅九思身上,目光帶刺,細細密密地扎過來。
“……您走差了?”那人進了門也未撤步出去,可傅九思分明不認得他。
對方將他上下打量一眼:“在這上海灘的梨園行裡,您是北鬥之尊,不認得我也不奇怪,在下北平宋家班宋雲貞。”
這便是認錯人了。
可惜聽話的沒能察覺那言下之意:上海舊戲式微,您這“北鬥之尊”究竟幾分斤兩,還是自個兒掂量著罷。
傅九思被那眼神看得不舒服,便懶得解釋,隻不鹹不淡道:“有何貴乾?”
聽他這般回問,宋雲貞更覺得自己認對了人:“怪道司令不回北平,我還當是這上海灘風光獨好,絆了司令的腳,卻不知賀老板這一出唱的原來是女媧宮。”
這便是又難為傅九思了:他既不知女媧宮是何物,更不知這話是罵他佞上惑主堪比“妖妃”妲己。
見他不開口,宋雲貞於是氣勢更盛,手指挽成個“雨潤”式隔空直直點在他胸口:“那蘇妲己尚知自刎於父前以全忠孝,你就上趕著抹了狐狸精的面兒,好一個紅角兒?!”
傅九思在那字眼裡鑽來鑽去總算遇到一個認識的人名,終於整句話算是聽明白了。
聽明白後,腦子轉了片刻,覺得自己既不是賀老板,便沒必要替其擔了這“狐狸精”的罵名。
於是整了整衣角起身,開口卻全不似動作那般優雅:“都是賣屁股的,誰比誰高貴?宋老板不必夾槍帶棒,既說了我是蘇妲己,我可有臉在司令面前告上一狀,屆時再看到底是誰下不來台。”
說罷,徑自離開房間下了樓。
陸免成方才剛公開露臉講完話,大廳裡這會兒正人聲鼎沸。屋子正中央辟了一大片舞池,其間衣香鬢影,掩映霏微:東南角是餐台和幾組軟沙發,西南角則是鋼琴和交響樂隊的所在。
傅九思剛下樓便被人捉了脖子,轉頭一看是孫堯,對方指著他的鼻子尖:“你可欠我好大一筆。”
他低頭摸煙,沒帶火,就近把手伸進了孫堯的兜裡:“欠你的怎麽了,你黃花大閨女啊?欠你一筆還要逼著娶——有火沒?”
“別動手動腳的,”孫堯把他的手從自個兒胸口拎出來,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了洋火,“實話告訴我,什麽時候你倆搭上關系了?”
傅九思順著這人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方陸免成正在沙發上同安部長交談。
他咬著煙嘴:“就許你認得,我要攀上這挺槍杆子,誰還管我橫著走。”
“喲呵!”孫堯忍俊不禁,“說得好像不攀這關系,你就多安分了似的!新麗匯的場是誰砸的?湯雲昇是誰揍的?還有那陸若拙,堂堂陸司令的親弟弟,是被誰打得掛了兩天洋相?你還要橫著走,我看那八條腿的螃蟹也不如你身子寬!”
傅九思倒不反駁,只顧抽煙,末了瞟他一眼:“你倒是說說,我欠你什麽了?”
孫堯一拍巴掌:“你打了陸若拙,這不就跟陸司令結上了仇?我本來想著為你倆搭線做個調解員,賺兩頭人情,結果好嘛!你倆背著我勾搭到一起去了——這可是堂堂閻王陸和傅九爺的人情,都讓你攪和了,你說說你這不是欠我的?”
傅九思懶得聽他亂貧,視線落在沙發那方:“這安胖子倒有臉來,現今上海的報紙不都在傳他貪汙了抗日捐款,我看他這般滋潤,那些筆墨原是都作了廢紙。”
孫堯道:“話是不假,可人到底還掛著常務委員的名頭,別的不說,那三十七集團軍想要軍費還全托賴他簽字哩。”
正在這時,陸免成視線往這方掃過來,見他倆站在不遠處,便招了招手。
孫堯轉瞬換了一副笑臉迎上去:“這不是安伯伯麽,堯兒在這兒請您的安。”
安委員腮肉顫了顫:“我認得你,老孫家的五小子……旁的那個是?”
孫堯把傅九思往前一推:“九思您不記得啦?去年您家六小姐出閣,他可是跟他哥哥一塊兒去道過賀哩。”
安委員拖長音“哦”了一聲:“他哥哥是?”
陸免成道:“傅君守傅次長。”
安委員指給陸司令看:“原來是世侄,近年來也不大走動,都生疏了。”說罷就要拉著他倆坐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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