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連“那位”的名字都記不清,依稀知道有這麽個人就扯出來打趣對方了。
孫堯擺擺手:“那哪兒能呀!今兒可是老爺子的壽誕,我好歹得給人些面子不是?”
說話間陸免成進來了,這人之所以落後一步是因為下車時恰好碰見同受邀來參加壽宴的兩位政府大員,以他如今的身份,勉強也能算同僚,於是便讓傅九思先進去,自己則留下跟人寒暄了幾句。
孫堯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我說呢,這人怎的到這兒來了,鳳老爺子指定沒請他——原來都是你的主意。”
陸免成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正要找你,等晚點兒留下來吃個飯,有事同你商量。”
孫堯瞟了一眼傅九思,點點頭:“好。”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個清清脆脆的聲音:“司令。”
傅九思回頭一看,心道真是冤家路窄——來者不是旁人,正是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宋雲貞。
今日不知是否是為鳳青山賀壽的緣故,他沒穿得像上次那般精致,而是一身秋香色中式長衫,頭髮也未曾用發膠抹得一絲不苟,一眼看上去倒是清爽了不少。
經過袁府刺殺一案,即使當時不在現場的人,事後也多半通過報紙了解了整個情況,那宋雲貞見了他臉上略微變色,卻還是走近行了個禮:“見過傅九爺。”
傅九思沒還禮,隻道:“這位先生看清楚了,可別是又認錯了人。”
他著重強調了那個“又”字,惹得陸免成看了他一眼,又把視線轉向宋雲貞,正欲開口,卻被後者截了話頭。
“上回是雲貞有眼無珠,衝撞了九爺,望九爺看在雲貞心系司令的份上,莫要與雲貞計較。”
陸免成徹底聽糊塗了:“怎麽,你倆認識?”
未等宋雲貞說話,傅九思便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上回你生辰,這位先生似乎把我認作了旁人,衝我發了好一通脾氣,”頓了頓,“只是我也很好奇,那位賀老板究竟是何等風姿,才令這位先生不惜破口大罵稱其為‘妲己’。”
宋雲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偷著看陸免成臉色,半晌咬了咬嘴唇:“是我莽撞了,給您賠不是。”
孫堯眼珠子在幾人身上打了個轉,隨即哈哈笑道:“原來是陸司令的後院著火了!宋老板呀,你說你自己有眼無珠還真是沒說錯。”
傅九思沒再去看宋雲貞的臉色,隻瞧著陸免成,這人咳嗽一聲:“……那什麽,要不都先到前面去落座罷。”
就在幾人抬腳往前方席位走去時,台後一行人擁簇著一名老者走近。
孫堯先聲打招呼:“鳳老板您大喜呀!”
第十一章 :凌雲鶴(一)
鳳青山年近七旬,卻身形挺拔、精神矍鑠,沒有絲毫暮氣,一雙炯目探來,仿佛仍是當年流矢穿臂卻一舉攻破朔州城的楊六郎。
他抱拳為禮:“承蒙陸司令賞臉,百忙之中前來參加老鄙的壽宴,老鄙感激不盡。”
陸免成等把壽禮交給一旁的下人,雙方寒暄過後,傅九思道:“今日我不請自來,未曾準備壽禮,待日後補上,還望鳳老板莫要怪罪。”
鳳青山目光轉向他:“想必這位就是傅九爺了?”
傅九思有些驚奇:“怎麽,你認得我?”
鳳青山笑道:“如今這上海灘還有誰不認得傅九爺,只是您與梨園行素無交集,許多同行想見您卻始終緣慳一面,今日來了正好,趁此機會多親近些。”
傅九思四下看了看:“怎的不見梁尋鶴梁老板?”
鳳青山道:“她今日有兩出戲,這會兒正在後台扮裝。”
各自落座,傅九思隨陸免成坐在最靠前的四張大團圓桌之一,此處正對大舞台,視野極佳,幕後絲竹梆子響起時,樂聲仿佛近在耳邊。
頭先兩出暖場戲後,接下來的便是今日第一台正式劇目:遊龍戲鳳。
陸免成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要的梁老板。”
傅九思定睛看了半晌,才“嗬”了一聲:“真是梁尋鶴呀!今日掛了大胡子,我都沒認出來。”
陸免成就笑:“那旁邊那個唱李鳳姐的你認出來是誰了麽?”
傅九思視線凝在那旦角臉上,細瞧了一會兒,腦海裡卻毫無印象。
陸免成道那是賀玉安,傅九思“哦”了一聲,心想這台上扮了妝的戲子,尤其是相較生行而言色彩更加濃烈、妝容更加精致的旦行,怕是得老票友才認得出來誰是誰,反正他是沒那本事……
他倏然轉過頭指著那方:“他就是你那姘頭吧!”
“……”
陸免成呷了一口熱茶:“我捧他的戲,也捧他的人,姘頭說不上,勉強算個金主罷。”
傅九思喉頭一噎:“……怪道宋雲貞寧願撕破臉也咽不下那口氣,這賀玉安果真是風華絕代、日月齊光。”
孫堯與他們坐同一桌,正嗑瓜子嗑得起勁,聞言道:“九哥兒一看就是不懂戲的,‘日月齊光’這四個字可落不到賀玉安身上——這是當初西太后在德和園親賜給穆紅雪的題匾啊!”
桌上眾人大多都知道這段典故,有人就話起了當年事:“我記得那還是光緒二十二年,穆紅雪進宮獻戲,唱的是漢宮秋,一曲唱罷西太后當場就題字作匾,聽說還賞了一副琵琶。”
有人接道:“我知道!那琵琶也有來歷,據說是用上古名琴‘繞梁’的殘身做的,只是不知穆紅雪之後如何處置這琵琶的,似乎自東北淪陷以來就再沒聽說過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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