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人有高下,卻都在汙水中過活,只要成功了,便可以拿金粉給自己塑身,再把髒水拋給世人。
看透生死容易,拋卻雜念,看透名利卻太難。
黎重低垂下頭,眼神渾濁,渾身散發出倉惶絕望的味道,手中的雪茄掉到了地上熄滅了也沒發現。
傅聞璟挪開目光,不再去看他,他知道黎重是徹底認輸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剛剛的一切就是他一直以來追尋的真相,就是他母親不肯罷休、忍辱負重要替傅遠山討回的公道。
只是可惜,汙濁世界,渾水肆虐,沒有人是真的乾淨無辜。他的父親也不能幸免。
傅聞璟轉身想要離開這裡。
“慢著!”
傅聞璟腳步一頓。
“你既然來了就想這樣走了嗎?”
傅聞璟手插兜轉過來,“你想怎麽樣?”
黎重顫顫巍巍地撐著桌子站起來,“我女兒不見了。”他說,“幫我找到她,這是你造的孽。”
傅聞璟側身靜立,唇抿出一條剛毅的線。
黎重厲聲,“你為了復仇,拖無辜人遭殃,我死有余辜,你的良心就過得去嗎?傅聞璟,捫心自問,你沒有愧嗎?”
傅聞璟一動不動。
僵持間,一個男人推著輪椅走進來,男人穿過大門,遇到門檻時手一提一放,就把輪椅送了進來,臂力驚人,動作熟練,如入無人之境。輪椅上坐著一個衣著整潔的中年人,雖然頭髮花白但看面相並沒有太老,比黎重年輕許多,面龐光滑,保養得當,鼻梁架著金絲邊眼鏡,清俊儒雅,額前有一個漂亮的美人尖。
傅聞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見連卓,上前一步迎接,“卓叔?你怎麽來了?”
“顧源來找我了。”連卓側過臉,面容和善,“再說,我不來你怎麽離開?行事怎麽還這麽衝動?”
黎重仔細辨認了來人,剛開始沒有認出,直到傅聞璟叫了一聲,他才想到,面露驚訝和不解,“你是連卓?”
連卓向他點頭示意,“黎總好久不見。”隨後轉頭對傅聞璟說,“聞璟你先走吧,我和黎總還有些舊情要敘。”
黎重不肯放人走,上前一步準備喊人攔下,卻發現屋內空空蕩蕩,已經沒有人回應他。
站在連卓身後的男人把手伸進了兜裡,薄西裝下凸起形狀,是仿四六式手槍。寂靜空間中,仿佛能清楚地聽見子彈上膛的聲音。
黎重面如土色。
傅聞璟眼風淡淡一掃,對上連卓目光,兩人心領神會。傅聞璟徑自轉身從大門離開。
顧源的車就停在外頭,等著接應他。
“聞璟你沒事吧?”
傅聞璟搖搖頭,卻沒有立時上車,他後靠在引擎蓋,從兜裡摸出煙,拋給顧源一根,另一隻自己叼上。手摸了摸口袋,沒找到打火機,剛剛皺眉,顧源掏出打火機,湊近,給他把煙點上。傅聞璟仰首呼氣,眼則一直看著自己剛剛走出來的小庭院。
一根煙燒盡了。
不知過了多久,裡頭傳來一聲嘹亮的槍響。
傅聞璟捏著煙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顫,隨後直起身,把煙掐滅,這才對顧源說,“走吧。”
—
黎重自殺了,用一把沒有登記過的老式獵槍。
在院子裡自殺,槍聲驚散了枝頭停駐的鳥雀,屍體掉進了池塘,被餓壞的錦鯉分食。
死前黎重眼前恍惚漫起往日的煙靄,好像他們三人仍駕駛著越野車在大西北狩獵,時而為獵人,時而為獵物。
善泳者溺於水,善用槍者必死於槍下。
第73章 真相
沈良庭從陸平那兒離開,一路打傅聞璟電話但無人接聽。
那輛車是傅聞璟的,是他把陸平帶走了。他知道自己把人藏起來,卻沒一句質問,這不像傅聞璟的作風,除非傅聞璟心虛,不願有正面衝突,不敢先向自己發難。
是因為什麽才會心虛?
沈良庭邊開車邊思考這些,車內的空氣好像變得凝滯,固化,脂膏般粘稠沉悶,讓人喘不上氣。他不得不打開車窗,用力地深呼吸,驅散胸腔中淤塞的塊壘。
視線掠過窗外時,他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失魂落魄地走在橋上。
車飛快地駛過,身影一晃就不見了。
開出一半,沈良庭猛地踩下刹車,急轉方向盤,變道到左轉車道,掉頭回去。那是黎夢圓!
然而等沈良庭再開回橋上時,卻沒有看到黎夢圓的身影,差點讓他覺得自己是想黎家的事想的太專注,眼花了。
他仔仔細細又在橋上開著車走了兩邊,終於在橋欄處看到一個渺小的身影,隻這麽一眼,差點讓他心跳驟停。
沈良庭把車打了雙閃停在路邊,推開車門,跑到橋上。黎夢圓已經翻過了橋上的金屬欄杆,坐在橋內側延伸的很窄一段平台上,身形大部分被遮住了,所以沈良庭來來去去兩次都沒有找到。
沈良庭身體越過欄杆,伸手向下夠,發現長度不夠,夠不到黎夢圓,他隻好蹲下去,隔著欄杆跟人說話,“夢圓,夢圓!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沈良庭的喊叫被張揚的江風吹散,用了很大的音量但在戶外也不過呼呼的風聲。
好不容易才讓黎夢圓聽到他的聲音,黎夢圓微微扭轉了身體向後看他,沈良庭這才看到黎夢圓的臉上都是乾涸粘稠的眼淚,目光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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