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瑪利亞
柏騰說完,又是沉默。
葉斕知道對方並不想告訴自己,他口中到底騙了誰,害了誰哭。
但從整個過程來看,柏騰的情況是有些特殊的,如同一個溫水煮青蛙的過程。
而一個變數,大概就是他口中的這個人。
葉斕能看出來,柏騰在提及時,雖有痛苦、愧疚的成分在,但眼底的深情是自然流露的,是掩蓋不了的。
正準備下一輪詢問時,柏騰突然說:“可我有一點不明白。”
“不明白?”
柏騰抬眼看她,眼窩被眉骨壓出一條折痕,略顯疲憊。
右手的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著左手背,打點滴的淤青還未完全消退。
“我沒有任何的隱瞞,事實就是,我沒想過自殺。後來等完全恢復意識時,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房裡......當時的情況,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提及這裡,若隱若現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
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柏叔叔”,以及胸口被重重壓下的感覺,柏騰總是會想起來。
但再仔細想,回憶如白茫茫一片,什麽都不見。
葉斕聽了他的話,問:“能告訴我當時的具體情況嗎,以及為什麽要去那不勒斯海。”
柏騰頷首,“因為小時後照顧我的聖母,瑪利亞。”
柏騰是孤兒,在邊鎮的蘋果園裡發現的。
嬰兒被放在鋪著天藍色毛毯的籃筐中,臉頰被凍得紫紅皸裂,身邊未留任何紙條。
當他被抱起,本能似地往溫暖的懷抱裡鑽,汲取著溫度。
發現孤兒的是十公裡外教堂的聖母,名叫瑪利亞,烏克蘭籍,因某種原因滯留在國內很多年。
這天她來蘋果園領免費的落地果,準備回去給孩子們做蘋果派。
瑪利亞一直撫養柏騰,直到他被柏家的人接走。
那天后,柏騰再沒見過她。
小時後是柏家夫婦總是有事,以各種理由告訴他沒有空回教堂。後來柏櫻出生,柏騰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等柏騰長大,有了自主能力。多次想回去見見她,但終究沒有。大概是這麽多年都未曾回去探望,已經沒有顏面再見她。
他每年定期會給教堂捐款,托人帶給瑪利亞一筆錢,但從未提過自己的名字。
在柏騰二十八歲那年,收到一份來信。
當打開信封,抽出信紙那刻,柏騰的眼眶發酸。
熟悉的藍色墨水,略微潦草的英文字體,是瑪利亞的親跡。
她英文不太好,是跟著教堂的孩子們一起在外文課上學的。那時單詞總拚錯,現在也是。
瑪利亞在信中詢問他是否還好,又告訴他自己也很好。
每年托人給她的錢,她都知道是柏騰的給的。並且她都沒有花,而是用在了教堂的孩子們身上。
她告訴柏騰,自己已經七十歲了,準備去意大利找自己的妹妹度過晚年,去那不勒斯,看看海。
葉斕聽他緩緩敘述,輕聲詢問:“後來有事情發生,是嗎?”
柏騰點頭,“是我看過心理醫生的半年後,我每天有按時吃藥。藥物的作用是不能忽視的,那段時間我感覺自己確實輕松不少,睡眠也好了很多。除了工作也會去別的城市走一走,看一看風景。”
他長籲一口氣,說:“那天我去了那不勒斯,去了海邊,想看一看瑪利亞一直想去的海......然後我在海邊沙灘,見到了一個人。”
“瑪利亞?”
“是她的妹妹,她們姐妹兩個長得很像,只是妹妹的頭髮是棕色的。我們聊了一會,才得知瑪利亞在三年前因食道癌去世了,按照她的遺願,骨灰撒在了那不勒斯海中......而今天是瑪利亞的忌日,她的妹妹每年這天都會來海邊。”
葉斕胸口有點堵,“所以說......”
“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就像我前面說的,醒來時已經在醫院了,別人告訴我我從遊船甲板跳了下去,可是我一點記憶都沒有。”
“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說,也算正常情況。”
“怎麽說?”
“一部分重度抑鬱症患者,病症發展到一定程度,其實已經喪失了做一切事情的意願......包括自盡。等服用藥物一段時間,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況一定程度改善時,便有了‘自殺’的欲望,這樣說你能理解嗎?”
柏騰頷首,“我想以後應該不會了。”
葉斕合上筆記本,“柏先生,你的情況我大致了解了。除了日常需要服用的藥物外,還有一個特別的工作需要你去做。”
“什麽工作?”
“錄一段視頻日記,或者周記,甚至月記,幾分鍾也好,半個小時也罷。把你每天最真實的心情,分享給你心裡的那個人,刻意沒有和我提及的人。”
柏騰臉上有一絲窘迫,“......一定要嗎?”
葉斕微笑,“我的建議是,一定。”
柏騰伸手撓了撓眉心,輕輕點頭。
牆上的鍾定點響起,葉斕起身,和柏騰握手,“柏先生,時間到了,一個星期後再見。”
柏騰離開前,葉斕又叫住他:“對了,有個事情作為醫生得和你說一下。”
“?”
“藥物的副作用。”葉斕想了想,說:“長期服用藥物,可能會有一些不良反應和後遺症,比如嗜睡,抵抗力下降,脫發,眼睛視力下降等等,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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