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頭髮濕透,睫毛濡濕,脹紅著臉的李錦程。
白色的T恤裹著單薄的身體,勾勒出根根肋骨。纖細白皙的脖子,耳下鼓著猙獰的青筋。
整個世界都是虛幻扭曲的,只有李錦程的身形清楚筆直。
柏騰分不清這是想象,還是現實,他更偏向於前者。
倏然間,身後一個海浪撲過來,李錦程向一遍栽去。依舊沒有松手,指節泛白,手腕顫抖,卻沒松開他一絲一毫。
忽然間,李錦程像是看到了什麽,瞳孔緊縮。
他毫不猶豫的傾身抱住自己,下巴抵在他的肩頸處。
柏騰垂眼,看到堅硬冰冷的礁石,撞在他後背上。凸出的尖銳一角,刺進李錦程的右肩。
頓時間白色的布料紅了一片,周圍的海水也漸漸染上紅,而李錦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其實在溫泉單間裡,柏騰心裡已經知道,李錦程右肩,有那樣一條疤,可又反反覆複被柏騰否認。
後來躲在衣櫥裡,他聽到李錦程與同學的對話。得知他去過意大利,去過米蘭。
但他又在否認,周榕也在米蘭,他們是朋友,也許李錦程只是出國去散心。
......
而真相永遠是坦然的,它不繞彎,也不曲直,沒有擬態,坦坦蕩蕩地現於世間。
看不到真相,只因是在裝聾作啞,倉皇逃避。
此刻柏騰不得不俯下身,真誠虔誠地接受這一切。
他想念小孩,他喜歡小孩,他愛小孩。
這次,換他來找小孩。
第七十二章 喂我
高考結束的那個夏天,至今是李錦程最不想回憶的一段時間。
痛苦,黑暗,懦弱......一切不好的詞匯,都難以準確地形容那時自己的狀態。
高考志願報名截止的前一天,李楠把關在房間裡一個多月的李錦程拽出來,眼裡含淚地說了很多。
可李錦程什麽反應都沒有,只是低著頭,咬著嘴唇上的死皮。
李楠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長呼了一口氣,說:“我不會再管你了。”
說完,她轉身拿過桌上的餐包,準備去廠裡上班。
她一邊走,一邊用手捂著胸口。
李錦程其實注意到了李楠的不適,也發現她那天臉色極其蒼白。
可是他當時就像被封在瓦罐裡的蝸牛,神經麻木到不能思考任何問題。
當他接到廠裡主任的電話,說李楠在工位上暈倒,已經送往醫院時。
有把鐵錘從天而降,將陶罐砸了個粉碎,李錦程徹底清醒過來。
連掛號都不會的李錦程,一夜之間學會了所有。
他陪著李楠拍片,驗血,化驗以及到最後的乳腺切除手術,那段時間李錦程都是睡在醫院大廳,為了省掉一個床位的陪護費。
資歷深厚的外科醫生,不是想預約就預約到的。
見李錦程一副學生模樣,給李楠換藥的護士好心提醒,醫療資源很緊,手術誰先誰後,要靠一點錢,一點關系。
姐弟倆的積蓄,不足以承擔報銷前的醫療費用。
李錦程找出了柏騰曾經留給他的銀行卡,裡面的錢都用來給李楠墊付醫藥費。
李楠的情況很不好,雖然姐姐嘴上說著沒事,什麽都感覺不到。
可半夜難以自製的痛苦呻吟,額頭冒著的豆大汗珠,昭示著她的痛苦。
李錦程用袖子抹了把眼睛,輕步離開房間。
醫院的半夜,沒有香甜的夢。一間間病房裡,充斥著痛。人與人之間的痛,不能相比較。
痛落到每一個人身上,都是最痛。
李錦程把自己關進醫院廁所,旁邊的隔間裡有人劇烈嘔吐。
他看著狹小的窗,夜空墨黑,不見一顆星星。
李錦程撥通了周榕的電話,哽咽著求他幫幫姐姐,也幫幫自己。
托周榕的關系,淮蔭市數一數二的外科醫生肖醫生親手執刀。
手術結束後,肖醫生告訴李錦程,手術很成功,腫瘤已經全部切除。
又說他女兒是周榕的粉絲,拿到他親手簽名的專輯,女兒很開心。
李錦程苦笑著說了聲謝謝肖醫生,辛苦醫生。
李楠拆線那天,是李錦程去學校報道的日子。
淮大裡他們的出租房很近,二十分鍾公交車的路程。
大一上學期,李錦程每天都準時回家。後來李楠身體痊愈,能出去做些輕松的工作時,他才開始留在學校,每周回家一次。
姐弟倆在出租屋沒住多久,便被強製拆遷趕了出去,搬到了現在住的房子。
後來李錦程接到周榕的電話,邀請他去米蘭玩。
他是不想去的,一是還不太敢自己獨身一人去歐洲。二是,那個人在那裡。
是的,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那個人”的名字,李錦程都不敢提起。
但後來李錦程還是去了,因為他不想再受那個人的影響,做自己不敢做的事。
周榕以演出事務為由,想辦法為李錦程辦了簽證。
李錦程坐了十個小時的飛機,來到了地中海北岸。周榕推掉了所有的工作,陪他度了二十天的假期。
他見到了藍綠色的地中海,見到了精妙的意大利雕塑,見到了課本上的比薩斜塔......
在那不勒斯的海岸,見到了柏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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