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程現在才明白,他的生命裡從來不存在什麽光,什麽救贖。
把他撫養成人,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拚命供他讀書的人是姐姐。
見他家境不好,生活困難,性格內向,主動幫助他的人是柏成鈺。也是柏成鈺讓他走出軟泥壘成的石磚牆,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世界。
又再次見到柏騰。
他在最自卑敏感的年齡,愛上了成熟優秀的年長者。
年長的人冷靜睿智,能全面分析利弊,如在商場遊刃有余選擇最優的路。
然而年長者卻又以深情姿態出現,用“為你好”“怕你難過”“為你著想”等說辭,離開,舍棄,又挽留。
李錦程他很早就明白,柏騰從未把他們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
自以為是的保護,自以為是的包容,所以他才會被最先舍棄。
李錦程深呼一口氣,冷靜下來。
他彎腰,將散落的東西一件一件放回箱子。
柏騰一句話都沒說,呼吸愈發得沉重。
李錦程重新抱起箱子,看向柏騰。
視線落在他眉間的那顆痣,心裡突然生出些感慨。
那顆薄情的痣,果然薄情。自私的人,總是以博愛的模樣偽裝。
“柏叔叔,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李錦程頓了頓,聲音平緩,“我二十歲時,你四十歲。我四十歲時,你六十歲。我六十歲時,你會在哪裡?”
柏騰身體僵硬,久久說不出話。
“以前我覺得,在你我之間,年齡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我既然敢喜歡你,就不怕這些。現在想想,那時的我太幼稚了。”
“柏叔叔,你以前說的是對的。年齡是我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世俗的眼光比刀刃還鋒利,我還年輕,也想找個能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人,也不想遭人說閑話。”
說到這,李錦程眼神似乎露出一絲坦然。
冷靜的表情,讓人看不透話裡摻著幾分假,還是說這就是真心話。
手機振動了幾下,李錦程說:“司機到了,我走了。”
走之前,他又輕聲說:“柏叔叔,很早之前就想說了。少抽些煙吧,對身體不好。”
門鎖合上的聲音,李錦程消失在黑夜中。
其實柏騰是想追的,也理應該去追。
可雙腿沉重得像是灌了鉛,邁不出一步。
柏騰人近中年,才第一次體會到。十幾歲二十幾歲毛頭小子為情愛所困的痛苦,也沒那麽矯情,原來真得挺疼的。
第七十七章 周哥
李錦程沒坐計程車,在司機再三確認他會支付路程費用,真的不上車後,便將車開走了。
他抱著木箱,走了兩個小時的路回了學校宿舍。
雖然淮蔭市的冬天夜晚,溫度也在零上。耐不住風太涼,鑽進衣服的每個縫隙。
李錦程回宿舍時,正好有個室友收拾書包,準備去機房提前搶機器完成期末作業。
見到鼻子耳朵凍得通紅的李錦程一愣,“你不是跟著學校的車一塊去的嗎,他們晚上都去慶功宴了,你怎麽自己回來了?”
李錦程搖搖頭,什麽都沒說。他蹲下身子,把木箱放進衣櫥最下層,鎖上一把鎖。
手指僵直得不能彎曲,李錦程低著頭,使勁攥了攥手。
室友看出他有些不對勁,輕聲問:“你怎麽了?”
“我沒事。”李錦程勉強笑了下,“出去一天,有些累了。”
這段時間李錦程確實是校外校內兩邊跑,從霧山回來後,又得跟著導師把課題報告寫完。
有時候他真是自愧不如,不賴李錦程獎學金拿得多,老師各方面都重視,所有的機會都是留給有天賦,而且勤勞的人。
“我晚上不在,你好好休息。餓了去我抽屜拿吃的,我女朋友剛給我寄了一箱特產。”
室友走後,李錦程到廁所洗了把臉。
涼水碰到眼周,又癢又痛,紅腫一片。
李錦程抬頭,盯著鏡中,疲憊又狼狽。
手機鈴聲響起,李錦程拽了紙巾擦乾淨手。掏出手機看到來電人時,慢慢地抿緊了唇。
國外歸屬地,是周榕。
在最後一聲響鈴前,李錦程接通了電話。
伴隨著信號不佳的電流聲,溫柔輕快的聲音傳過來:“程程?現在打電話沒打擾到你吧。”
“沒。”
“那就好。告訴你個好消息,我要回國了。已經定好下周的機票了,馬上要見到哥哥了,開不開心?”
對方沒說話,周榕立刻察覺到不對勁,輕輕叫了聲他的名字,“最近有什麽事情嗎?”
“周哥,我問你一件事。”
對面沉默片刻,“你說吧。”
如此反應,李錦程明白周榕已經知道要問他什麽。也代表他早就知道柏成鈺去世的消息......也選擇了對他隱瞞。
鼻腔發脹發酸,李錦程硬是讓眼淚沒留下來,“你們為什麽都要瞞著我?”
“抱歉,真的是......很對不起。”周榕頓了頓,繼續說:“成鈺去世的事,沒能早點告訴你。我一直都知道,在國外的時候,也去了成鈺的葬禮。”
“為什麽你們都要瞞著我?”
周榕知道,這個“你們”的另一位是誰,他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能又說了句對不起。
“程程啊,我知道我們......太過自私,自以為在保護你,不想讓你難過。我也明白,只是在那種情況下,我想大多數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這樣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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