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道題也看不進去,想到剛才柏成鈺說柏騰在家,心裡酸酸澀澀。
樓下花壇裡的柏樹長得很高,稠密濃綠的枝葉伸到二樓來,隨風輕輕敲著窗戶玻璃。
李錦程在紙上亂寫著,寫著寫著,變成了柏騰的名字。
他趴在桌上,看著“柏騰”很久,喃喃出聲:“......好想你哦。”
下午一點半時,李錦程去了矯正機構,找到了語言學校所在的樓層。
還沒到上課時間,走廊裡一陣喧鬧。他貼著樓梯邊走,拐彎時被打鬧的小朋友撞了一下,眼看著就要摔倒,一隻手在後面扶住了他。
李錦程說了謝謝,轉過頭愣了下——是周榕。
即使戴著口罩和棒球帽,李錦程還是認出了他。
周榕眼神略帶驚訝,又很欣喜,“李錦程?還記得我嗎,我們之前在公司見過。”
李錦程點點頭,剛想開口叫哥哥。又想到柏騰之前告訴他的,不準他叫。
他想了想,說:“周哥哥。”
“這次怎麽不叫‘哥哥’,還加上姓了?”
至於什麽原因,李錦程沒說。
周榕也沒多問,他摘下口罩,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告訴哥哥,你怎麽會在這裡?”
放在以前,李錦程是不想,也不會主動和人說他有口吃。
但現在人已經站在了這裡,再隱瞞也沒有意義。而且他要努力做到像柏騰說的那樣,口吃不是病,不應該對此感到羞恥。
李錦程側過身指了指前面第二個教室的門牌“語言矯正訓練室”,已經有老師抱著書本進去。
周榕看了眼牌子上的字,沒多問,笑著說:“要上課了,你快進去吧。”
其實李錦程也想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但看周榕沒有想說的意思,他也就不想知道了。朝他揮揮手,轉身小跑著進了教室。
周榕站在原地看他進去,走廊窗戶照進得陽光刺得微微眯起眼。隨後摘下棒球帽,抓抓壓實的頭髮,進了走廊的第一個教室:手語教學。
到班裡時,學生們已經到齊了,都安安靜靜的呆在自己的座位上。
李錦程坐在倒數第二排,他從書包裡拿出教材資料和文具盒,擺在桌上。
老師是位三十多歲,長相清秀的女老師。她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姓梁。
梁老師做了一段簡短的自我介紹,隨後打開了多媒體屏幕,放了一段影片,奧斯卡最佳真人短片《口吃》。
影片只有十二分鍾,講述的是一位口吃患者,裝作聾啞人生活,內心變得越來越封閉。但卻因為網戀半年的女友突然來見他,勇敢的邁出了封閉的空間。
“同學們的情況我都了解過,對於我們來說,遠沒有影片中的主人公那麽嚴重,或多或少帶著藝術誇張加工的成分,但我相信大家都能理解他的窘況。”
她頓了頓,眼睛掃過下面有些走神的同學,落到李錦程專注的臉上,繼續說:“我曾經也像他一樣,說不出一句話完整的話。我甚至裝作聾啞人,在殘疾人學校上了六年學。”
聽到這裡,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抬頭看她。
陽光從紗窗照進來,講台台階上一圈光暈,梁老師站在上面。
接下來的這段話,李錦程記了很多年。
她說:“作為老師,我想告訴並且教會你們的,只有兩件事。”
“第一件事,口吃不是病,不需要治療。生命給你關上了一扇門,必定會給你開一扇窗。就像剛才影片中的主人公一樣,他雖然有口吃,但觀察能力很強。我們只是不擅長說話,比別人學的慢了些。”
“另外一件事。”她笑了笑,語氣溫柔:“不要因為自己說話不流利,而自卑、逃避,要勇敢地去愛人,表達自己的情感。”
聞言,李錦程瞳孔微微放大。手邊的教材裡,夾著那片被他做成書簽的心型木棉花瓣。
粉色的花瓣邊緣漸漸變成金色,像少年那顆純粹而熱烈的心臟。
課程結束後,李錦程準備回去。走廊很長,他步子比來時輕快。
有些班級還沒下課,走到盡頭正要下樓梯時,隨意地瞥了眼教室窗戶。看到最後排坐著的人時,他腳步一頓,停在了原地。
李錦程仰頭看看教室門框上的牌子,又看向窗戶,正好與轉過頭來的周榕對視。
周榕朝他笑了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隨後手擋在嘴邊,對他做了個口型:等我。
十分鍾後,周榕隨著人流從教室出來。
大家都很安靜,只有周榕開口說了話,叫了聲李錦程的名字。和他同一班的人,各個年齡段的人都有,有幾個戴著助聽器的人不禁回頭看他,表情皆古怪。
他們都是聾啞人,說不了話。有些還存有微弱聽覺的人,借助昂貴的人工耳蝸,能比旁人幸運地捕捉到一些聲音。
而周榕本就好聽的嗓音,此時就有些刺耳了。
同樣好奇地還有李錦程,黑亮的大眼睛瞅著他。
周榕無奈地聳聳肩,一隻手指了指耳朵,“大概還有一兩年的時間,這裡就快聽不到了。”
李錦程怔住,一時說不出話。
周榕是歌手,失聰對於他,對於像他同桌一樣千千萬萬的歌迷來說,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李錦程抿了抿唇,隨後伸出手。學著剛才看到教室裡手語老師的動作,一手握拳屈肘,向內彎動一下。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