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言也跟著一起過去了。
其實林熾是有點不自在的。
他跟李庭言非親非故,偏偏又有一層曖昧糾纏的露水關系,特地帶到他早逝的父母眼前,總有點怪怪的。
可李庭言並不介意,還主動跟在他身後。
到了墓前,望著照片上的那個溫和的青年人,他甚至還評價了一句,“你的眼睛確實很像你親生父親。”
那照片上的男人與林熾有幾分相像,除了眼睛,輪廓也像。
但他笑起來要更柔和,沒有林熾鋒芒畢露的氣勢,一看就知道是個好脾氣的人。
而那碑上的名字,是林冬。
李庭言有點奇怪,“你生父跟繼父是一個姓氏?”
林熾“嗯”了一聲,把鮮花放在了林冬的墓前。
“林這個姓氏在我們這裡很常見的,一個村子起碼有一半姓這個,大家都有點八竿子打得著的關系。真要說起來,我生父和繼父也算遠親。”
林熾一邊說一邊蹲下來,把鮮花旁邊的地方又擦了擦。
他跟生父實在是沒有相處過一天,也沒有什麽多愁善感的心思,只是本著要盡責的精神。
來都來了,兒子給爹整理打掃也是應該的。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李庭言也蹲下了身,幫他一起打掃,用紙巾仔仔細細擦了擦碑身。
這位大少爺一看就養尊處優,做起事情卻也利索乾淨。
林熾怔了一下,隨即笑起來,“你這樣子……不知道的,還真當你是我家的人。”
他想起蔡阿婆剛才認錯了人的尷尬,笑意更深了一點。
不過他又想,像他們這樣的窮鄉僻壤,大概怎麽也養不出李庭言這天生矜貴的氣質。
李庭言也不在意,“認就認吧。”
他把擦髒了的紙巾都收拾在了塑料袋子了。
他問林熾,“你要把你生父的墓碑也一起遷走嗎?”
林熾搖了搖頭。
“不了。”
他深深地望著照片上林冬的眼睛,這漂亮的,神采飛揚的眼睛,就是他跟生父之間唯一的聯系了。
“他應該也不想走,他的家就在這裡,一輩子都沒怎麽離開過,現在四周也都是他家的親人,要是被我帶走了,他應該會很孤獨。我還是不要這麽不孝了。”
“但我媽應該會想跟我走的。”
林熾說道。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拿著另一束花,走到了另一排的墓碑中,在中間站定。
李庭言也默默地跟了過來。
林熾把花在墓前放下,用更溫柔了百倍的力氣,擦拭著那張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的主人,是個叫鄭芯的女人,四十歲出頭的模樣,有著一張溫婉秀氣的臉,笑得很好看。
林熾望著她,千言萬語,好像都在這一眼中。
這些年裡,他每年都是為了鄭芯才會回到昌玉縣的。
他也知道,媽媽一直在等他。
等著她的孩子長大,等著她的孩子變得強大自立,可以照顧自己。
等著她的孩子,終於能來帶她走。
林熾咬了咬牙關,喉嚨有點堵得慌。
可是他不願意流露出來,低著頭去整理依舊帶著露水的花束。
他用方言跟鄭芯說,“這次回來,我們就走好吧,我帶你走的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林兆豐已經不在了,沒有人再會吵你了。”
“我現在過得還不錯的,混出了一點名堂,你到了外面的城市,還能看見你兒子的廣告海報。你以前就說我好看,能上電視,你看,現在我真的可以了。”
林熾對著墓碑上的照片笑笑,可是眼睛裡卻又分明漆黑一片,潮濕,幽暗,像下了一場漫天的雨。
李庭言分明是聽不懂這邊的方言的。
但不知道為什麽。
也許是林熾說了太多年的普通話,方言算不得標準。
林熾說得每一個字他都聽懂了。
他聽見林熾說,“對不住啊,鄭女士,十七歲我就說要帶你走,卻晚了這麽多年。”
林熾這句話,語氣聽著很輕松,自然得像兒子在與母親撒嬌討饒。
可李庭言低下頭,卻看清了林熾彎下的,輕輕顫抖的背脊。
從跟林熾認識以來,林熾一直是樂觀,張揚,甚至是放肆的。
他身上有著太強的生命力,人如其名,如太陽一樣火熱。
但在這個清晨,他卻更清楚地意識到,林熾軟弱的,悲傷的那一部分似乎一直被留在了昌玉縣裡。
留在了他十七歲的那年。
李庭言站了好一會兒。
他骨子裡算得上冷漠,生死之事,他見過太多,他衣冠楚楚地去參加過好些名流的葬禮,說著得體寬慰的發言,心裡卻毫無波動。
但在這個普通的早晨,他輕輕俯下身,將手搭在了林熾的肩上。
他猶豫著,稍微一用力,將林熾攬到了自己懷裡。
林熾本來只是眼眶微潮,可這時候卻繃不住了。
情緒莫名湧上來。
但他又有點惱怒,覺得像被人看穿了內心,有種年輕人的固執與羞赧。
可是他對上李庭言的視線卻又泄了氣。
李庭言的眼神很平靜,既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
李庭言的手指撫過了他微濕的眼角,像對小孩子一樣,手掌在他的後頸上輕輕摩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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