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樓隔音並不好。
他聽到尖叫聲。
他聽到樓道裡慌亂的腳步聲。
他聽到有人在報警叫救護車。
最後,他聽到了有人在喊江淵的名字。
傅識則的手僵在操作台上。他不穩地往外跑,整個世界的畫面都是搖晃的,斜著傾瀉而入的雨打濕了樓道。
他想起很久以前那次江淵的割腕,他當時多麽慶幸。
他覺得江淵是不願意離開這個世界的。
這個世界有他的家人。
他不會離開的。
到一樓後,傅識則走進雨幕中,靠近地上那個影子。直到那一刻,他都在想,不會是江淵。
他只要看一眼對方的臉,就知道不是江淵。
他無法接受。
這成為傅識則最痛苦的回憶。
在那個跟往常無二的夜晚,雷風暴雨,樹葉刷刷作響,雨水衝洗大地。他感受著雨打在身上,想起兩人以前一起淋過的雨、挨過的罵。
那個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好友。
就這麽,在他面前。
“哥。”
雨吞噬了傅識則的聲音。
“江淵。”
冰冷的雨打在他身上,也打在江淵身上。
血都被衝淡了。
傅識則行屍走肉般脫下自己的薄外套,蓋在江淵的身上。
他的身體還會輕微的顫動。
他的身體還有溫度。
傅識則一遍又一遍和他說。
“江淵。”
“醒著。”
“不要閉眼睛。”
四周圍了異色的傘,像是雨中開滿的花,無聲接受灌溉。
他也是。
江淵躺在水泥地上,不再是昔日那種帶著笑意的眼神。
而是冷漠的,毫無感情的。
……
傅東升和陳今平收到消息後立刻趕到了醫院。
在醫院過道,傅識則坐在椅子上。
他渾身濕透,四周布滿水漬,冷調的光印著他極為蒼白的臉。
傅東升連忙脫下自己的外套,當場脫掉傅識則的衣服,給他換上。
他就像個木偶般,任人操作。
搶救的燈熄滅了,醫生出來遺憾地搖了搖頭。
傅識則像是沒聽懂,抓住傅東升的手臂,說話毫無理智:“你們能救他嗎?”
他的話在顫抖:“你們不是認識很多醫學院的教授嗎?”
“爸,媽,你們能救他嗎?”
就算是植物人,就算四肢殘疾。
無論是哪種結果都可以,不要讓他死掉。
他是我唯一的哥哥。
不要讓他死掉。
他明知道這沒有可能。
他受過良好的科學教育,他知道他此刻所有的發問都只是無力的掙扎。
可他還是反覆地問他們。
……
警方在江淵的工位抽屜裡找到吐掉的藥片,被他保存在罐子裡。
原來江淵自己,沒有把藥吞下去。
桌上的無人機壓著張紙條,是江淵的筆跡。
【個人行為,與他人無關。】
江淵父母沒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兩人下飛機趕到醫院時,江淵已經被推到了停屍間。
第76章
江母不敢相信地拉開白布,直到看清楚自己兒子的臉。
她拽著傅識則聲嘶力竭:“你不是告訴我他什麽都很好,你不是說你看到他把藥吃掉了。”
傅東升和陳今平將傅識則拉到身後,盡自己所能地安撫她。
傅識則垂著頭,整個夜晚發生的事情像石錘砸到他身上,他的骨頭像是被砸碎了般,身體仿佛一吹即倒。
江母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傅識則看著他們,喃喃道:“對不起……”
傅東升見對面情緒激動,連忙將傅識則拉到外頭。他歎了口氣,在陰濕的長廊間有輕輕的回音。他沉聲安慰:“阿則,這不是你的錯,江淵是個好孩子,每個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
“他已經很努力了,你也已經很努力了。”
傅識則睜著眼,睫毛顫了顫,卻沒有任何反應。
聽到那哭聲,傅東升捂住傅識則的耳朵。
他聽見江淵父母痛苦捶地的聲音,一聲聲打在他身上。
傅東升留在醫院陪同江淵父母料理後事。
覺得傅識則狀態不對,陳今平半拉半拽著他離開了醫院,出門的一刹,清晨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
雨停了。
陳今平把他推到副駕駛位上,到車上後,她緊緊地握住傅識則的手。
他沉默地弓起身子,父親寬大的外套耷拉在他身上,淋過雨的發絲雜亂。
隨後,一滴滴的眼淚砸在她的手背上。
警方還在江淵的寢室桌面上發現一個攤開了的陳舊筆記本。
前面幾十頁寫的是他從本科階段開始的研究構思,最初的字跡雋秀整潔,間或還有些走神時的塗鴉。
後來的字跡越來越混亂。
像是隨意翻到了一個空白處,江淵寫下了自己的最後一篇日記寫。
與傅識則的回憶截然不同。
江淵的這篇長日記中記錄了這段時間自己的心路歷程。
……
最近過得很不好,以前總是覺得,自己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自己的優秀不會被他人拉開差距。讀博讓我認識到自己的真實水平,每天看著自己做的垃圾課題,每天被老板拉去做橫向佔據了大多數的時間,每天都在畢業的邊緣苦苦掙扎。前段時間好不容易有篇論文打算投稿,卻被車武拿去給師兄了,說是師兄要留下來當博後,需要文章。可那是我的文章啊。我同意了,提出了準時畢業的要求,車武說我是廉價勞動力,至少要延畢我一年給他乾活。和他吵了一架,車武說我性情不穩定,要和學校打報告讓我退學。我也沒想過,讀博會讀得這麽失敗,當初滿腔熱情到這個研究所打算做研究,而真實情況是每天每夜都在幫車武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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