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則吃飯,聽他說拿了新星計劃,會讚助他100萬。他問我最近怎麽樣,我難以啟齒,覺得自己很無用。明明我們剛到西科大的時候,都差不多的。到樓下看見全是阿則的新聞和海報,群裡也在轉發他最近的獲獎信息。為什麽和阿則的差距越來越大了,他還是和剛來西科大時一樣,而我卻快被壓垮了。明明不想跟他比的,可是我,真的好羨慕他啊。
我記得,每次吃飯,親戚們會問我現在書讀得怎麽樣,會和弟弟妹妹說要和我這個在全國最好的學校讀書的博士哥哥學習,會恭維我說以後每年能賺百萬。
可我連畢業都做不到啊,如果是阿則,就算得了抑鬱症也一樣可以做到各種事情,他也不會像我為了一篇文章和導師吵架。但我做不到,我沒有這個能力。
不願意這麽想,可是看到他的時候,我心裡真的覺得很痛苦,很多時候我真的希望他,不要再來找我了。不和他比,我可能好過一點。是我太沒用了,我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無能。阿則把文章給我,對他而言,我應該是個徹頭徹尾的麻煩吧?他不幫我的話,我應該就一事無成了吧?他每天看我吃藥,是不是也覺得我沒用,覺得我因為這一點兒事情就抑鬱和焦慮,明明他小時候很崇拜我的,我不想讓阿則看不起。
我覺得耳邊好吵,吵得我要崩潰了,所有人都在說我沒有能力。
我討厭這樣無能為力的自己。
我討厭爸媽因為我的病反反覆複地擔憂。
如果我不在就好了。
……
對傅識則而言,回憶中幾乎沒有齟齬。即便是江淵病得最重的時候,他也覺得一切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他一直以為,他能看到江淵好起來。
他沒想到,江淵承受的許多痛苦,都來源於他。
在警察局,江母拿起筆記本用力地甩打在傅識則的身上,她推他,用手拚命地去拍打他。他滯在原處,像斷了線的風箏,任她推搡。
“你說過會看著江淵吃藥的。”
“你和我說過江淵好好的。”
“你自己成功就算了,你明知道他生病了為什麽不多照顧一下他的情緒。”
被自己丈夫拉開後,她崩潰地將臉埋在筆記本裡痛哭:“都是因為你,早知道會這樣,我就不應該讓你們在一塊兒玩……”
傅識則被推到了角落,發遮住了他的眉眼,巴掌刮得他的臉上布滿紅痕。
他毫無生氣地垂著頭,室內除了江母的歇斯底裡,便只有他微弱的聲音。
“對不起……”
雨水衝乾淨了路面,仿若一切從未發生。消息被封鎖得很快,只在學校論壇上出現了幾分鍾。傅識則到江淵的實驗室拿走了那架無人機,是他們第一次參賽時的作品。
江淵父母拒絕讓傅識則打包江淵的行李或是幫忙辦喪事,直言讓他不要出現。
葬禮在南蕪舉行。春季仍處零下溫度,雨成了銀針般的冰雹,砸遍大地。傅識則穿了件黑色的雨衣,不願江淵父母受刺激,他戴著帽子和口罩,遠遠地看著那個角落。
下葬的時候,傅識則摘掉帽子。
他會時常夢見和江淵待在一塊的畫面,兩人相伴成長,在課室裡抄對方的作業,在放學後衝到體育場佔球場,在飯後一起去小賣鋪買零食,江淵護著年幼的他不被欺負。
從小他喊哥哥的那個人,最後躺在水泥地上,仍在顫動。
傅識則的情緒有明顯的轉變。一開始他困惑不解,他將文章給江淵,就像江淵給他買奶茶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適得其反,給對方造成巨大壓力。
而後,所有附加的情緒都消失殆盡,僅余無盡的愧疚晝日晝夜將他淹沒。如果當時他檢查一下江淵有沒有吞藥,如果他敏感地覺察到江淵的異常,如果他沒有恣意地追求自己的卓越,如果那個夜晚他不是整那個機器人,而是和江淵呆在一塊。
甚至如果,他確實沒出現在對方的生命中。
這都是他的錯。
江淵因為他走上了這一條路。
他答應過要看著他吃藥的。
如果他早點發現這一切。
江淵就不會死。
他變得沉默寡言,不願與他人接觸,害怕出現下一個江淵。
他的失眠越來越嚴重,他無法在凌晨保持睡眠。好像他只要醒著,他便可一如既往敲開江淵的門,當年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常常出現在腦海中的那一幕畫面,那砰的一聲也讓他噩夢纏身。
江淵的父母再也不肯見他。
他成了罪人,江淵父母認為的罪人,他自己也認為的罪人。
也許為了彌補心中的內疚。他收集了車武這麽多年壓榨學生、科研造假的證據,寫了中英文版本,直接投給了國內外主流媒體、校長信箱、國內學術倫理會等等。
車武受到了懲罰。
那他呢?
他這個罪人,又應該受到什麽懲罰。
學校給目睹了現場的學生安排了心理治療。
傅東升給傅識則請了權威的心理醫生,傅識則並不配合,隻答應了傅東升和他們住在一起。
在外婆和父母的勸說下,他回到學校。
每一處角落都是這段回憶的線索。他的注意力完全無法集中,實驗、代碼、文章都頻頻出錯,他的睡眠、飲食都變得極不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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