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少年看著她,怔怔地,又像是不敢多看,幾眼便慌亂垂下頭。
長寧沒有看他,簡單布下結界後,便自顧進了裡間。
很快,便有嘩啦水聲傳出,少年僵硬地站在原地,耳根處悄然飄上一抹紅。
……
客舍內水流溫熱,長寧難得舒暢地沐浴了一番。
雖然修士大可以用除塵術保持身體潔淨,可沐浴仍是很有必要的,能讓人褪去一身疲憊。
在與崖底那東西達成交易後,它給了長寧一枚玉墜。
那玉墜是件不小的收納法器,裡邊裝了些日常用得到的東西,其中就包括一些衣裳。
都是些款式簡單的素色衣裙,沒什麽好挑的,長寧隨意取了件,手法生疏地將衣帶系好,便推門出了淨室。
小二引給他們的這間客房很是寬敞,長寧出來後掃了眼,才在房屋角落處看到了少年。
他仍是衣衫襤褸的模樣,垂頭站著,仿佛罰站的小孩,瞧著可憐兮兮的。
長寧原本不欲言語,卻在看到他的時候,眉頭微蹙。
她頓了頓,問少年:“可有乾淨的衣裳?”
少年這才抬起頭看她,點了點頭。
“嗯。”長寧應了聲,便不再管他,走至窗台邊,借著昏暗光線開始打理她心愛的長劍。
身後有輕微腳步聲響起,應該是少年去洗浴了。
長寧沒有多在意,專心致志地擦拭著長劍,直到將劍面擦得錚亮,才小心地將之收好。
回過身,卻見少年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床榻邊。
少年顯然是洗浴過了,換了身乾淨衣裳,發梢微微潮濕,一雙琉璃似的眼眸水霧蒙蒙的。
整個人乾淨且清澈,令人忍不住想讓他沾染上別的顏色。
屬實是一副能引得人神魂顛倒的好相貌。
長寧疑惑地看著他。
“我……”少年仰起頭,聲音微微發顫,卻又帶著些堅定,“我甘願服侍您……”
說著,他動作有些生澀,指尖挑動,本就松散的衣襟便滾落肩下,露出線條漂亮的鎖骨與肩頸。
見此,長寧眼皮跳了跳,下意識就想去握劍。
可長劍剛被她收至體內,她此時手上空空如也,什麽也握不到。
長寧難得有些慌亂地移開了目光,心中升起一種名為窘迫的陌生情緒。
她沒有應對這樣離奇狀況的經驗,一時竟也忘了拔劍出來威脅。
“你……”
長寧往後退了一步,可往後就是窗台,根本沒有避退處。
似是看出她的避如蛇蠍,少年眼睫微顫,在眼瞼處垂下一片陰影。
“您救了我,可我什麽都沒有。”
他聲音很輕,“唯獨這身皮囊,還能看得過眼。”
長寧皺著眉,很費勁才理清了其中的因果聯系,卻更不懂了。
“我要你的皮囊做什麽?”
她眼眸清亮,不染塵埃,裡面是真實的困惑。
取人皮囊來製作傀儡,是那些魔物愛乾的事,她沒有這個喜好。
少年靜靜地看她,用水霧蒙蒙的眼眸。
“他們都想得到我。”他聲音微啞,卻仍是好聽的,“我以為……您也是。”
長寧這才勉強明白了前因,她皺眉:“我救你,不是想得到你。”
她目光又不慎瞥見少年赤.裸的肩頸,眉頭下意識蹙了起來。
“我救你一命,你便只欠我一條命。”
“你若實在想要報答,便該拿同等的東西來,而不是用旁的事物抵換。”
情緒淡淡的尾音落下,長寧轉身出了屋。
室內重歸寂靜。
少年仍僵站在床榻邊,目光從閉上的屋門,慢慢移至了盛著冷白月色的狹窄窗台。
半晌,他垂下頭,看著松散的衣襟,無聲地輕笑起來。
笑著笑著,像是想到什麽,他突然不笑了,精致的面容上籠上淺淺一層陰霾。
他慢慢將衣襟攏正,隨後,抬手揉了揉眼,直將眼尾揉得泛紅。
那抹紅,仿若暈染開的胭脂,又像擦不去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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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那間屋子後,長寧方覺舒暢了些。
她後知後覺地想到,其實方才態度大可以更強硬些的,也叫他以後不敢生出這種心思。
先前在崖底的時候,那些魔化的瘴物起初還想著吞噬她,可後來她隻消一揮劍,它們便自覺跑得遠遠的,再不敢近她的身。
可不知為何,看著少年的那張臉,她竟有些下不去手的念頭。
也是,長寧想,那樣的一張臉,若是毀了,著實有些可惜。
這間客房分隔有兩間,長寧不打算再回方才那間,掩上這一間的房門,布好結界,便直接和衣在床上躺下。
她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
此時,躺在不算柔軟的床榻上,很快便有倦意襲來,她迷迷蒙蒙地就闔了眼。
接著,便墜入了沉沉的夢鄉。
過去,長寧很少能有睡著的時候。
一來,是因為深淵下危險重重,鮮少有能休憩的時機。
二來,則因為每一次闔眼,必將伴隨著無數昏沉又壓抑的夢境。
千鈞重一般,裹挾著她的靈魂重重下墜。
可在醒來後,她就會忘記所夢到的一切,隻記得夢境中那令人顫栗的絕望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