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裴柔,如果我沒有提出退婚, 你會不會……”
會不會選擇我。
長寧躲開他伸來的手, 神情冷淡至極:“沒有如果, 只有事實。”
見她避若蛇蠍的模樣, 江衡怔了怔,本就渙散的瞳孔裡,更是一點光采也無。
“我明白了……”
那隻手緩緩耷下,如喪失了最後一點氣力。
恍惚間, 江衡回想起過去,墜崖前,他們的最後一面。
那時,長寧遍體鱗傷,走投無路間,朝他伸出手,“江衡,求你,幫我……”
她再無任何可親可信之人,隻想求他替她尋一個公道。
可他是怎麽做的呢?
他微笑著,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阿寧,欠人的總是要還的,讓慕辭替你還了,不好嗎?”
在說出那番話時,他其實知曉,長寧並不曾欠裴柔什麽,一切不過是裴柔的設計。
可那有什麽關系呢?
長寧頭一回低聲下氣求他,卻仍不夠卑微,不夠柔順。
他想要看到她更多的變化,想要成為她唯一的依靠,讓她完完全全地屬於他,自然不會在那時就結束遊戲……
於是,也錯過了最後挽回她的機會。
凌霄花便是凌霄花,即便跌入塵埃裡,任人踐踏,碾碎枝蔓,也絕不可能變成攀附於人的菟絲花。
無尊嚴,毋寧死。
他永遠也不可能,將長寧變作隻屬於他的菟絲花。
可那時的他還不明白。
非要生死橫亙,非要徹底失去了,才知道後悔。
如今回想,許多事,早就冥冥中注定,他在那一次掰開了她的手,自此,也就徹底失去了再握住那雙手的機會。
“阿寧……”
江衡露出一個笑,感受著流逝得愈發快的生機,將那傳送珠咽入喉中,沒有再掙扎。
他眼底仍是偏執,仿若要將長寧徹底裝入眼中,嘶啞聲調問:
“若我死了,你會夢到我嗎?
長寧望著唇齒染血,面目幾乎是猙獰的江衡,腦中飄忽晃過某個畫面——在很早遠的過去,白衣的俊秀少年,搖著玉骨紙扇,笑意溫和:“阿寧的救命之恩,衡無以為報,不若……以身相許?”
憶往昔,當真是,歲月如刀。
而江衡唇邊溢出更多的血,幾乎將半張臉糊住,他仍直勾勾地盯著長寧,一字一頓道:
“慕辭的死,是我與裴柔同謀。”
“蓉城之事,是我與靈月族勾結。”
“當年訂婚,你原本不願意的,是我強迫了你,你沒得選……”
“這件事,你師尊知曉,慕辭也知曉……阿寧,你忘了嗎?”
望著長寧終於變幻的神情,又見一旁慕辭寒意凜然的眼眸,江衡咳著血,露出個暢快的笑。
他大笑起來,不等長寧反應,便支起身子,撞上了那朝於地的劍鋒。
劍尖再次捅入胸口,鮮血飛濺,江衡卻露出饜足神情,他貪婪地,將劍往身體裡捅得更深了些。
“阿寧,恨我吧,一直恨我吧……”
讓我死於你劍下,從此永存於你心。
長寧愕然看著江衡,眼底厭惡翻湧,隻覺得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瘋到……讓人惡心。
她嫌惡地抽出劍,往後退了一步。
江衡重重落於地,氣息虛弱近無,唇邊卻溢出笑來。
“去毋虛山吧。”
“那裡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也有我想送你的禮物。”
“你會想起過去發生的一切……”
最後一點氣力消散,江衡深深看長寧一眼,終於闔上了眼。
竟是真的死了。
長寧握緊了手中劍,長劍似乎也隨著她情緒變幻,發出刺耳的嗡鳴聲。
“阿寧……”
溫暖擁抱自身後圍攏,慕辭聲音輕柔,望向江衡屍首的眼眸卻極冷:“不要理他,滿口謊言的瘋子罷了……”
感受著長寧身子微顫,慕辭眼底寒意愈甚,他很後悔,讓江衡有機會說出那些汙言穢語,髒了阿寧的耳朵。
乾淨的草木香氣環繞周遭,將那刺鼻血腥氣遮掩住,長寧定了定神,握住他的手腕,輕輕搖頭:“我沒有在意。”
她真的沒有在意。
縱然記憶逐漸恢復,可她的情感卻並未因此豐沛起來。
仍是出離的淡漠。
聽了江衡方才那番話,她心底是有些波動,可也僅此而已。
不相乾、不在意的人死在她面前,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何況,她本來就打算殺他。
長寧厭惡地瞥一眼屍體,冷冷道:“只是髒了我的劍。”
另一旁,江知夏龜縮在角落,目睹一番變故,手捂著嘴,控制著不尖叫出聲。
她自然能看出來,江衡是真的死了。
知曉他與靈月閣的勾結,幾乎害了整個蓉城,她也覺得江衡的確該死。
可如今他真的死了,她不免又有些後怕。
這可是江衡……是堂堂臨城的少城主,身份這樣顯赫,竟是真的死了,死得這般草率且隨意。
回想起他撞向長劍、瘋癲大笑的模樣,江知夏便忍不住哆嗦,暗罵一句神經病。
真的是有病。
見識了這樣的江衡,再看此時溫順抱著長寧的慕辭,江知夏便要順眼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