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二十四年夏日,比往年都要炎熱一些。

　　燕京悶得如同蒸籠，讓人很不舒服。

　　不過因新皇登基，京中百姓意外都很消停，夏日里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案子。

　　趙瑞得了空,便領著謝吉祥去了一趟芳菲苑,好好避了幾天暑。

　　待到兩場秋雨過去,燕京涼爽下來，兩人才重新回到燕京王府。

　　待到把皋陶司累積的案子處理完，轉眼已是早秋。

　　今年的秋日來得比往年要晚一些，大約十月初,燕京才開始有了寒意。

　　這一日早晨起來，謝吉祥剛一睜眼,就覺得天氣轉涼。

　　趙瑞已去上朝,她雖然起得很遲,依舊有些困頓，靠在床榻邊半天不願意起身。

　　大抵是因為天氣冷了吧。

　　聽到屋裡的動靜，梅兒問：「小姐可要叫起？」

　　謝吉祥讓她進來，伺候洗漱。

　　梅兒領著小丫頭們給她淨面更衣，見她直打哈欠,便道：「小姐近來總是覺得困頓,不若叫太醫入府來看？」謝吉祥搖了搖頭，用帕子擦

　　了擦眼角的淚：「不用，多大點子事，哪裡還要叫太醫。」

　　梅兒略有些憂心，不過還是沒有多言，利落伺候她更衣，又叫了早膳,這才道：「小姐今日可還要去巡查舖子？」

　　謝吉祥扭頭瞧了瞧天色，見還不算太過陰沉，便道：「去吧，再拖幾日便更冷了。」待用完早膳，謝吉祥披上薄

　　斗篷，坐了馬車出門。

　　如今府中的庶務都由她來掌管，原王府和作為她嫁妝的鋪子在燕京有小二十家，生意好一些的大商舖有十家，她今日得全部巡查一遍。

　　慶麟街上的鋪子最多，謝吉祥第一站便是那裡。

　　剛到慶麟街，謝吉祥就看到不遠處一家掛了白幡。

　　「那是哪家？」

　　梅兒掀開車簾，同外面吩咐幾句，不多時，跟著謝吉祥的小廝謝嵐便匆匆歸來，道：「小姐，那是墨文齋，聽聞其家主新喪，故而掛了白幡。」

　　謝吉祥微微一愣，隨即便反應過來，祝鳳儀死了。

　　去歲祝府的案子事發，滿城都在議論，祝鳳儀頗為要臉面的一個人，出了這種醜事，一下子便病倒，未再出現於人前。

　　皋陶司一直關注墨文齋，後來趙瑞便同他說現在墨文齋已經由大小姐祝嬸娟繼承，祝鳳儀同柳文茵的那個孩子被送回柳家，成了祝夫人的養子，從此與祝家再無關係。

　　一晃到了今年，沒想到祝鳳儀病得如此之重，竟是英年早逝。

　　謝吉祥想到當年單純直爽的祝大小姐，便道：「派人送了喪儀過去吧。」

　　謝嵐行禮，立即便去忙。

　　忙了一上午，才把慶麟街的鋪子巡查完，謝吉祥便安排在自家的酒樓裡用午餐。

　　趙瑞自然知道她在何處，中午得了空閒，便趕過來陪她一起用膳。

　　這間酒樓是謝吉祥的陪嫁，專為燕京少見的淮揚菜，味道清淡別緻，才剛開張沒多久，便已賓　　客盈門，生意極佳。

　　趙瑞來了酒樓，直接便去了後院雅室，謝吉祥正單手撐著額頭，顯得有些困頓。

　　「怎麼又睏了？」趙瑞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最近見你總是沒什麼精神。」謝吉祥

　　睜開眼睛，等他坐在身邊，便整個人靠了過去。

　　「天冷，便會困，沒什麼大事。」謝吉祥含含糊糊說。

　　趙瑞輕輕撫著她的腰，把她攬在懷中，讓她靠得舒服一點。

　　「過幾日我休沐，便叫了太醫來家裡，還是要看一看。」

　　謝吉祥諱疾忌醫：「不要，我好好的，看什麼大夫！」

　　趙瑞沒吭聲，顯然這事沒得商量。

　　不過剛剛小趙王妃還在困，一看上了菜，整個人就精神起來。

　　開心用了一頓午餐，兩個人一起從雅室出來，便看到一對熟悉的身影。

　　阮桂跟阮蓮兒正站在後廚邊，一人一個店裡的滷肉包，正開心吃著。

　　猛然瞧見謝吉祥跟趙瑞，兄妹倆立即站起身來，阮蓮兒笑著問好：「吉祥姐，王爺安好。」自從阮大和林福姐出事之後，阮桂便領著阮蓮兒去了青山書院

　　。

　　謝吉祥擔心他們過得不好，便一直暗中資助，總是關懷兩人生活。

　　阮桂原學明經，後來家裡出了事，趙瑞明言他不能科舉，他便改成農經一科，如此學了一年，跟的老師也頗為關照，倒是學有所成。

　　如今姐弟兩個在青山書院之外包了小半片山，專心侍弄果樹，今歲他們家的桃子第一次結果，謝吉祥知道了，便讓酒樓全部收購回來。

　　今日這姐弟兩個剛好過來送果子。

　　侍弄果樹需要技術，阮桂跟阮蓮兒都是能靜得下心的人，原本病歪歪的一片果林侍弄得碩果累累，才有今日這般豐收。

　　謝吉祥見了他們兩人，也很驚喜：「蓮兒，桂哥兒，來送果子？」

　　阮桂點頭，也跟著靦腆笑了：「是呢，我們也很意外，原本以為那片果林的樹養不活，還想存些錢再重新種一批，沒想到竟是養了回來，還得了一個大豐收。」阮桂說到這裡，沖謝吉祥和趙瑞拱手：「多謝吉祥

　　姐，多謝王爺。」

　　若沒有謝吉祥在背後支持，他們也做不到如今這般。

　　謝吉祥很高興。

　　果樹不好種植，果子的售價也高，阮桂和阮蓮兒若能安心種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攢下一筆豐厚的家私。

　　不說大富大貴，但小富即安一定是有的。

　　如此這般，倒已是意外之喜。

　　「你們好好種，若是有什麼問題，都叫人來鋪子裡知會一聲，能幫的我一定幫。」謝吉祥說。

　　阮蓮兒使勁點點頭，末了又搖搖頭：「吉祥姐，我們已經夠麻煩你了，如今這樣生活真的很好，多謝你。」謝吉祥笑：「鄰裡鄰居的，說什麼謝。」她

　　同

　　姐弟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等管事過來簽收桃子，謝吉祥便同他們告別，跟趙瑞一起出了酒樓　　。

　　趙瑞見她面上帶笑，問：「可是高興？」

　　謝吉祥點點頭：「原我還擔心，不能科考對桂哥打擊很大，沒成想他性子沉穩，便是改了農經科，一樣可以學有所成，跟蓮兒一起重新過上好生活。」

　　趙瑞道：「農經科才更適合他。」

　　謝吉祥道：「只要他們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趙瑞幫她理了理斗篷，送她上了馬車，然後說：「晚上早些回去，咱們一起做桃子果醬。」謝吉祥笑著點頭：「好。」慶麟街的鋪子巡查完，

　　還有

　　幾個小商街的鋪子，因著做的生意五花八門，生意倒是都不錯。

　　一路走走停停，待到落日時分，謝吉祥終於來到最後一家。

　　這一家位於南郊碼頭商街裡面，只賣熱湯麵，價格便宜又實惠，不是為了賺錢才開。

　　主要是為了讓在碼頭上討生活的百姓能吃上一口熱飯，生意雖然好，但是每個月都要墊錢。

　　謝吉祥倒是不在乎這個，她最後過來這裡，就是為了看看鋪子是否還可以改進，看看百姓還喜歡吃什麼熱乎飯食。

　　南郊碼頭的商街很窄，鋪子也不大，馬車只能停在巷子口，謝吉祥便下了馬車，一路往裡走。

　　這時候，商街很熱鬧。

　　謝吉祥一路往裡走，看著各家鋪子裡蒸騰的飯菜熱氣，不自覺地揚起微笑。

　　梅兒見她心情好，也跟著笑著說：「這個時候正是飯點，商街裡什麼鋪子都有，在碼頭上做活的長工都在這裡用飯，便宜好吃，咱們家的小麵館生意可好了。」

　　謝吉祥點頭，道：「當時就是為這個，才特地開了這家鋪子。」一路走來，看著

　　往來百姓的笑臉，謝吉祥也不自覺跟著笑了起來。

　　走了幾步，她瞧到商街上開了一家新的鋪子。

　　外面擺了一個小攤位，擺的是油炸糕，一個身形消瘦的婦人正坐在攤位後面，招呼著賣炸糕。

　　謝吉祥定睛一看，發現守著攤位的居然是金家案子中，五里堡吳家的媳婦李素梅。

　　她的氣色比之前好得多，坐在那笑意盈盈的，生意也很好。

　　謝吉祥微微頓住腳步，問跟在身邊的謝嵐：「之前大赦的時候，吳大光被放了出來吧？」這些事，謝嵐

　　知道得很清楚。

　　聞言便低聲道：「正是，因為這個案子案情特殊，當時發送刑部審理的時候未按重刑來判，吳大光和顏嬤嬤都是判的十年牢獄，五月陛下登基，大赦天下，他們兩人被特赦，如今已經出獄。」

　　這個案子背景太過特殊，因其牽扯李素梅腹中一個孩子，因此未有重判。

　　正巧趕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兩人便直接被放了出來。

　　不過因進過牢獄，又殺過人，吳大光不能再在金家做長工，也跟吳家斷絕關係，便跟李素梅一起離開了五里堡。

　　謝吉祥問謝嵐：「之前讓人照看著他們，原是一起來了南郊碼頭。」

　　謝嵐說：「小姐心善，一直暗中幫著照顧著他們，小的得知兩人想在此處開個鋪子，便叫人盤下這個攤位，低價租給了他們。「

　　鋪子雖是新開，但客人也很多，謝吉祥仔細瞧了瞧，見李素梅在門口賣炸糕，而鋪子裡面賣的則是肉湯雜豆飯，高大的吳大光正在灶台後面忙活，另一個中年女子則在前面招呼客人。

　　謝吉祥微微一愣：「那是顏嬤嬤？」

　　謝嵐道：「正是。「

　　謝吉祥看他們三人神態溫和，彼此之間竟如同親人一般，也不由有些鼻酸。

　　她說：「過去瞧瞧吧。「

　　待來到攤位前，李素梅剛要招呼，抬頭就看到一張略顯熟悉的面容。一年不見，謝吉祥

　　已經嫁做人婦，成了趙王妃，她身上的氣質自然是不同的。

　　但她臉上和善的笑容，卻從未變過。

　　李素梅立刻站起身來，使勁在圍裙上擦手：「王妃，王妃安好。」

　　謝吉祥笑著問：「近來身體可好些了？「

　　李素梅沒想到謝吉祥還記得她身子不好，便道：「難為王妃還記得，近來家裡有了些盈餘，改去回春堂看病，已經好了許多。她

　　說著，用油紙取了兩塊炸糕：「王妃嚐嚐吧，自家磨的糯米，早晨新蒸的豆沙餡料，很好吃的。「

　　她剛遞過來，又覺得這東西有些寒酸，一時有些猶豫。謝吉祥卻伸手

　　接了過來，她也不嫌棄，直接咬了一口，香甜軟糯的紅豆沙頓時充盈口中，裡面加了些許桂花，有一種馥鬱香氣。

　　難怪賣得好，確實是極好吃的。

　　「確實很香，生意還不錯吧，」謝吉祥讓謝嵐多買了二十個炸糕，「帶回去給王爺嚐嚐，他愛吃這個。」

　　李素梅見她喜歡，手裡攥了攥圍裙，臉上卻露出笑容。

　　「生意挺好的，家裡的肉湯雜豆飯賣得好，每日里都能賣完，這家攤位的房東人也好，收的租子很低，我們已經能攢些錢了。”

　　謝吉祥見她臉上都有了紅潤，也略放心。

　　「顏嬤嬤跟著你們呢？」她問。

　　李素梅回頭看了看，見顏嬤嬤沒注意這邊，便道：「嗯，金家三爺給三小姐尋了個好人家，三小姐已經出嫁，顏嬤嬤不肯跟著她，三小姐就托我們照顧她，她人好勤快，家裡的生意全靠她。」

　　他們三個明明不是親人，卻變成了親人。

　　謝吉祥感嘆：「如此甚好，祝你們生意興隆，閔家幸福。」

　　李素梅微微紅了眼睛，衝謝吉祥深鞠一躬：「多謝王妃。」

　　從這家鋪子離開，謝吉祥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道：「真開心啊。」

　　梅兒見她高興，便也道：「也是她們知道過好日子，所以才有今日。」

　　謝吉祥點頭，沒再多言。

　　待看完最後一家鋪子，謝吉祥上了馬車便睡著了。

　　馬車一路咕嚕咕嚕，待回到王府，謝吉祥也沒有醒來。

　　趙瑞已經回來，知道她到了家，特地出來接她。

　　見謝吉祥一直不醒，趙瑞略微皺了皺眉頭，問梅兒：「怎麼回事？」梅兒

　　也有些急：「小姐說有些累，又很困頓，便睡了，可到了家來，怎麼叫都不醒。」

　　趙瑞便道：「讓人拿著趙王府的腰牌去張禦醫府上，請他過府看診。」

　　謝吉祥這一覺睡得很沉，也很舒服。

　　待她悠悠轉醒，才發現已經回到家中，躺在臥室的床上。

　　趙瑞就坐在床邊，正低頭看著她。

　　謝吉祥眨眨眼睛，問：「怎麼了？是不是我睡太久了？」

　　她話還來不及說完，趙瑞便扶起了她，把她抱緊懷裡。

　　「傻姑娘。」趙瑞道。

　　謝吉祥不自覺笑了起來，伸手拍拍他的背：「傻小子。」

　　趙瑞把她緊緊抱在懷中，彷彿擁有了世間所有的幸福。

　　他低頭，用自己的臉頰去蹭她的。

　　「傻姑娘，我們有孩子了。」

　　謝吉祥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待到片刻之後，她才驚訝道：「什麼？瑞哥哥，你在說什麼？」趙瑞微微鬆開她，低頭

　　直視她的眼眸。

　　謝吉祥那雙漂亮的杏眼，正閃爍著動人的光芒。

　　趙瑞只覺得心中的幸福幾乎要滿溢出來，他輕輕拍撫著謝吉祥的後背，低聲道：「吉祥，你要當媽媽了。」謝吉祥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

　　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真的呀？」她輕聲問。

　　趙瑞握住她的手，兩雙溫熱的手貼在一起，那是家的溫度。

　　“真的。”

　　謝吉祥笑了：「他會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寶寶，對不對，瑞哥哥？」

　　她聲音清甜，帶著期待和盼望，在兩人眼前鋪開一個美好的未來。

　　趙瑞再度摟住她，把他的整個世界摟進懷中。

　　「對。」

　　謝吉祥回抱住他：「真好啊。」

　　她邊說著，邊就暖暖笑了。

　　聽到她的笑聲，趙瑞也不自覺笑了起來。

　　「是啊，真好。」

　　他會是最幸福的寶寶，他們也會是最好的父母，會擁有一個最完美的家。

　　花開花落，冬去春來，滿城花開。

　　他們會幸福每一個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