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想到醫生剛剛說的話。
“病人這是第二次腦梗,這麽短的時間內腦梗兩次,情況不是很好。但具體還是要聽病人醒來之後再看。家屬要做好病人全身癱瘓的準備。”
“癱瘓?可是我媽媽還那麽年輕……怎麽會?”
那醫生看了她一眼,歎氣,“小姑娘,腦梗沒有什麽年不年輕的,這是一種缺血性的腦組織壞死,什麽年紀都有可能發生。只是說年紀越大越危險,不是說年紀不大就不危險,明白嗎?”
“……”
梁可櫻愣了一下。
醫生:“好好照顧你媽媽吧。不過,也別太緊張,先觀察觀察。”
梁可櫻點點頭,低聲道了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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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周寧遲遲沒有醒來。
唐司淮也一直沒有回復。
就好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第39章 相反的夢(1)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
——博爾赫斯《獻給貝阿特麗斯?比維洛尼?韋伯斯特?德布爾裡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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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新年注定兵荒馬亂。
周寧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遲遲醒不過來。
梁可櫻不是醫生,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遵循醫囑繼續觀察, 自己天天守在病房裡。
因為不用照顧什麽,也用不著請護工。
之前她已經睡過許多天陪床椅, 再多不適、腰酸背痛、手腳發麻、難以動彈,這回都已經逐漸變得麻木。
身體好像悄然對環境逐漸變得習以為常起來。
沒辦法。
人總是要在一次又一次折磨中成長。
大年初二。
晚上十點多。
周寧突然睜開眼。
梁可櫻正在畫畫, 聽到微弱動靜,立馬丟下筆,站起身來。
“媽?!你醒了?我叫醫生過來!”
她連忙去按床頭鈴。
“……”
周寧腦袋被固定著,除了手指和眼睛, 全身好像都沒有辦法動。
她困難地朝梁可櫻眨了眨眼睛。
手指微微曲起, 好像是在讓梁可櫻湊近些。
醫生和護士還沒有來, 梁可櫻握住了周寧指尖,將臉貼過去, 焦急地疊聲問道:“媽,怎麽了?你想說什麽?”
周寧:“……”
她好像發不出聲音, 但嘴唇卻在開開合合, 一字一頓似的。
梁可櫻是學畫畫的, 眼睛很敏銳。
加上平時經常觀察旁人, 對這種細微動作也能清晰捕捉。
周寧嘴唇一直在重複一句話。
到最後, 臉部肌肉勉力動起來,看起來有些撕心裂肺似的。
眼神逐漸晦暗無光。
梁可櫻越看越著急,攥緊了她手指,也跟著動了動嘴唇。
倏忽間,便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麽。
周寧是在說:“下輩子別做我女兒了。”
……
大年初三凌晨。
海城落了今年第一場雪。
短短半年內,周寧第三次腦梗進入搶救室。
幾個小時後, 因為大腦半球主乾血管大面積梗塞,急救失敗,醫生向梁可櫻宣布了她的死亡時間。
梁可櫻站在搶救室外,愣愣地聽著審判。
臉色雖然蒼白,臉頰上卻是乾燥一片,好像沒有一滴眼淚。
停頓片刻,她舔了舔乾澀嘴唇,訥訥地說:“……謝謝醫生。我知道了。”
海城市內早就禁了煙花爆竹,哪怕是過年,室外依舊安安靜靜,不見絲毫新年熱鬧感覺。
但縱然如此,萬家燈火,仿佛能透過玻璃窗穿進來,將每一寸空氣都渲染出辭舊迎新、舉家團員的熱烈來。
那急救醫生是第一次見,看梁可櫻孤零零地一個人站著,身邊沒有其他家屬,卻也沒有多問。
他只是歎了口氣,試圖安撫道:“小姑娘……”
梁可櫻低聲打斷他,“謝謝醫生,辛苦了。……我沒關系的。”
“……”
“這麽多年,她受了很多苦。”
現在,周寧大抵是終於解脫了。
所以一切的不甘、怨恨、意難平,都隨著呼吸漸止,而徹底化為了泡沫。
恩怨都成了塵埃。
隻給小女兒留下一個期許。
下輩子不做母女了。
這樣就不用跟在她身邊受苦了。
多好。
……
哪怕是過年休假期間,殯葬一條龍服務依舊營業。
幸好,周寧家中還有幾個親戚長輩,哪怕當年和瘋瘋癲癲的周寧吵過架,但到底人死如燈滅,人家也沒有再記什麽前仇,還是幫著一起操持了後事。
短短幾天裡,梁可櫻變得愈發沉默寡言。
她好像迎來了人生的至暗時刻。
或許還不是最暗。
但已經叫人忍不住心生絕望起來。
一夜之間,梁可櫻徹底變成了一艘孤單的小船。
沒有人會再一言不合就給她一巴掌,讓她丟臉、讓她痛苦掙扎。但也沒有人會在她偶爾回家時,一邊罵,一邊端上幾盤菜,囑咐她多吃點、不要浪費自己的勞動。
不知道為什麽,對梁可櫻來說,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