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浮浮,她拋卻自己的一切,在不該尋愛的地方找愛,妄圖拉回在金錢與貪欲中迷失的人。
十幾歲的孟昭沒能完全讀懂,但嚴歌苓那麽寫了,她也就那麽記住:
她要就要“全部”,或者“全不”……她都不知道愛他什麽,不知道愛他什麽還當命來愛,那就是真的愛了。①
她跟梅曉鷗又有什麽差別,都是賭徒。
自上海重逢起,她就在做一場盛大的賭博。
拿出全部身家,推倒所有籌碼,在轟然倒塌的寂靜裡,靈魂遊移著清醒又淪陷。
明知跟謝長晝這樣的人隔著天塹,怎麽看都是自己一廂情願。
可就是想他,只是想他,毫無意義地想他。
“身份證都給你了。”孟昭看著他,一字一頓,“我不會趁著你生病,偷偷跑掉的。”
“謝長晝。”她說,“輸得起就再試試,我等著你醒過來。”
第39章 .醒過來“哥哥帶你回家。”……
謝長晝在混沌中行走。
四周白霧彌漫,他想不起來自己從哪來、到哪去,腿腳不聽使喚,他不停向前。
向前,再向前。
霧氣慢慢散開,漸漸有了喧鬧的人聲。
晚高峰車流密集,不時有司機不耐煩地拍打鳴笛;交警維護秩序,吹哨聲響徹天際;老爺爺推車賣糯米糍,重複著將幾毛錢一枚的糍粑裝進紙杯裡;家長們站在一起,互相交流期末考成績。
有低年級的學生提前放學,騎著自行車靈活地穿過人群,沒拉拉鏈的校服衣角劃破空氣,隨著叮鈴鈴的響聲沉默遠去。
謝長晝停住腳步。
這是崇郡中學。
他回過神,霧氣已經徹底散去,最後一道下課鈴響了兩遍,學校大門開啟。
不過須臾,就有大批穿著高三年級校服的學生蜂擁而出,他站在樹下,一眼捕捉到混在學生中了一臉乖巧、環顧左右的孟昭。
謝長晝嗓音清越,耳邊的風聲忽然和緩了。
他想起自己來這裡做什麽,他站在人群中,揮手,揚聲叫她:“昭昭!”
孟昭呼吸一滯,循聲抬頭,一眼看見穿著飛行員夾克,隔著人潮,朝他伸手的高大男人。
他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大步走過來,自然而然地伸長手臂,幾乎將她從學生堆裡“撿出來”。
孟昭微怔一下,走過來握住他的手,小聲:“小謝哥哥。”
兩個人肩並肩,穿過校門口的人山人海。
沿著路向北走一段,四周終於稍稍安靜下來。
熱風拂面,天邊晚霞燒開。
剛剛入秋,廣州一點兒降溫的跡象也沒有,天空藍得過分,想必今年又沒有雪。
孟昭一路步行,手心黏黏,過了個路口,突然停住:“小謝哥哥,你等等。”
柔軟的觸感忽然在手中溜走,謝長晝跟著她停下,聳眉:“怎麽?”
“有點熱。”她一邊說一邊垂下腦袋,悶聲拉拉鏈,“我脫一件衣服。”
十七八歲的孟昭,身高只有一米六。
這一年她走讀,只有周末才回家,謝長晝恰逢在廣州,又有空時,就親自接她放學。
她梳高馬尾,背淺橘色帆布雙肩書包,修長四肢被校服包裹,在一米八七的謝長晝眼中,顯得十分瘦弱。
偏偏手裡也沒閑著,還多提了個白色編織袋,掃一眼,裡頭全是書。
謝長晝將袋子接過來拎著,意外發現,竟然還不輕。
他嗓音很有磁性,低低問:“你這裡頭裝的什麽?”
“周末作業。”說話間,孟昭已經迅速脫下外套疊整齊,將它裝進書包。
她穿整套運動服,裡面是一件純棉嵌藍邊的白色短袖,左胸口落著一枚學校的名稱LOGO。
少女小小一隻,動作非常靈活,整理好短袖,將壓在短袖圓領下的馬尾辮也拿到外面,“書包裡放不下了,乾脆再拿個袋子。”
她的長發被外套蹭亂,自己又毫無所覺。
在夕陽下,顯出毛茸茸的金邊,露出來的一截脖頸白皙異常。
謝長晝停頓一下,移開視線。
晚風吹拂,他聲線慵懶散漫,一如既往:“每天背這麽多書在路上走,也難怪你們一個賽一個兒的矮,被這麽沉的東西壓著,怎麽可能長得高。”
“也沒什麽辦法。”孟昭歎息,“高三了嘛。”
“不過……”說到高三,她突然想到什麽,眼睛一亮,探頭小跑過去,“你,你把袋子給我,我有東西給你看。”
反反覆複走走停停,謝長晝沒脾氣似的,唇角微動了動,停住腳步。
他轉過來,沒有再將袋子交回到孟昭手裡,只是依言打開它,然後拖著散漫的語調,漫不經心地低低問:“找什麽?”
“手工課作業。”孟昭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一心一意低頭翻找,在書本練習冊裡來回翻,找出一個米色小紙盒,兩眼彎成橋,“就這個,你看。”
謝長晝煞有介事,聳眉問:“你們都高三了,還有手工課?”
“有呀。”孟昭很認真,有問必答,“老師覺得我們平時太累了,所以現在都不佔用我們亂七八糟的課程……像是手工,美術,體育課啊,都照常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