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停頓一下,長按錄音鍵,聲音很輕地道:“晝晝。”
松開,發送。
過去兩個月,她每天都給她發消息。
謝長晝很少回。
她頻繁地收到快遞,從香港或美國本地寄出的,整箱裝的零食汽水、應季配套的圍巾手套帽子、禮盒裝的大牌護膚品——
甚至是,她童年時曾非常喜歡的,廣州某個老牌子的桑葚酸奶。
但謝長晝始終沉默。
她起初還在新聞上看他,他回到香港,在做什麽項目,參與什麽工作,與誰短暫結盟,跟大哥謝竹非的關系時好時壞——
後來漸漸地,不敢再多看。
無論看多少遍,都是不能擁抱,不能牽手……
未來可能,不再屬於她的人。
孟昭仰頭,沉寂夜空中有星子般的光點浮現,新年來臨前的最後幾秒,時代廣場大屏幕顯示出倒計時。
各個國家,各個膚色,各個語言的人,將目光聚集在一處,齊齊低喊:“十!九!八!……”
二零一七年的年尾,孟昭安靜立在人群中,記憶飄忽著,回到二零零七的夏天。
台風過境的夜,她十五歲,在惶恐不安的局促中,被謝長晝大大的手掌牽著,帶到鍾顏家中。
那年謝長晝二十五歲,風華正茂,尚未被疾病纏身,有點凶巴巴的,對鍾顏說:“你可得照顧好這小孩兒。”
鍾顏問:“不然?”
謝長晝慵懶地笑了一聲,開玩笑似的,說:“她救過我,她現在就是我的命。”
“……三!二!一!”
冷風迎面吹拂,鍾聲在那瞬間敲響。
新年來臨,在人群排山倒海的歡呼與尖叫中,焰火飛升到半空,細碎的光點如雪一般落下。
孟昭閉上眼。
纖細手指仍握著手機,很久很久,她將未完的後半句話,一並輕聲錄給他聽:“……新年快樂,晝晝。”
與他相遇的第十年,她又變成孤身一人。
在時代廣場,宇宙的中心。
右手空空,心裡發了瘋一樣叫他的名字,微冷的空氣中,無人回應。
她想到張國榮的歌。
這麽遠那麽近,千禧年的時代廣場,湧動的人潮中,我們會不會已經錯過了。
親愛的。
人山人海裡,你有沒有見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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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三月初,春寒料峭。
國內傳回消息,錢敏實的案子塵埃落定。
證據確鑿,他身份職位造成的影響十分惡劣,法院駁回了他的上訴,第二次開庭審理,仍舊沒有減刑。
孟昭聽說這件事時,正坐在窗邊讀書。
這個季節,波士頓仍冷得要命。
她懶洋洋的,也不是很想去圖書館,清晨醒了,就裹著毯子坐在床上寫論文,或做一做設計手稿。
孟向辰打電話來,委婉地向她轉述喬曼欣的情況。
後頭這半年,喬曼欣也有好幾次,試圖聯系孟昭。
但非常不巧,不是孟昭正好沒接到電話,就是喬曼欣等待忙音的時間內,後悔了,又兀自掛斷。
她糾結了很久,猶豫了很久,想跟孟昭說的話一直沒有說出口,只能寄希望於早慧的孟向辰。
孟向辰說:“媽媽的精神狀態比之前好很多。”
孟昭遠在國外,孟向辰又立場鮮明,一點都不願意跟喬曼欣討論錢敏實的事情。
喬曼欣惶惶然地,找不到任何情緒支撐點,孤獨地思考了很久,才能以正常、平常的心態,去面對這件事。
孟向辰告訴孟昭:“媽媽打算,等開學了,就去辦離婚。”
微頓,他說:“真好,都過去了。”
孟昭微怔,坐在飄窗上,扭頭看窗戶。
她的房間在二樓,靠近街區,今天天氣不好,波士頓起了霧。
伸手在玻璃上劃開霧氣,凝結的水珠綴在指尖,像一滴淚水。
她停頓了很久。
半晌,才說說:“嗯。”
她想要的,十五六歲時,希望發生的。
現在都有了。
她有些茫然。
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三月中旬,孟昭收到一封來自“POLAR”的offer郵件。
盡管謝長晝本人並不在波士頓,但他名下的任何一個產業、公司,都仍然在飛速地運行。
“POLAR”在國外的名頭比在國內要大很多,承辦了好幾個地標性的公建項目。
哪怕在高手雲集的波士頓,依舊是年輕設計師們擠破頭想要進入的地方。
而如今,這樣一個事務所,向她拋出橄欖枝。
在郵件中,對她說:
“歡迎加入POLAR,最優秀的建築師,孟昭。”
孟昭一陣恍然。
三月末,查爾斯河畔的橡樹,緩慢地抽出第一枝綠芽。
河水粼粼的,空氣泛出清淡的冷意。
告別謝長晝的第一百七十六天,封言發來消息,給孟昭看民宿改建成的樓。
iPad上的圖片一點點顯示出來,孟昭望著建成的民宿場館,幾乎要落下淚來。
這是她真正意義上的,“人生中第一棟樓”。
雖然項目不算大,樓也只有兩層,但從開始設計到完全落成,只花了不到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