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晝身形微僵,猛地轉頭看她。
有些難以置信,但如今的場面,似乎又在預料之中。
他早知道,兩人遲早要告別。
“你回香港做手術,我留在美國,好好讀書。”
他的身體,不可以再拖下去。
他必須做手術,但是在文璟的說法中,他很不情願。
“我已經不是不能保護自己的孟朝夕了,你不用時時刻刻陪著我,我可以過好我的人生。”
孟昭紅著眼眶,像過去十年,無數個晝夜,伏在他膝前,抬頭看他。
她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如果一年之後,你仍然想跟我在一起,無論多遠,我一定去見你。”孟昭吸吸鼻子,笑笑,朝他伸出小指,“戒指我先幫你保存啦,如果你以後有了別的贈送對象,我就還給你;如果沒有,我就自己留著——跟你拉鉤。”
夜風冰涼,謝長晝長久地,靜默地,望著她。
那個盛夏光影裡,尾巴一樣,穿著海藍色蓬蓬裙追在他身後的小姑娘,終於也長大了。
終於也跟他,走到了分別時。
很久,他啞聲:“一年之後,我來見你。你在美國等我,不要亂跑,不要跟別人在一起。”
孟昭專注地望著他,許諾似的,輕聲說:“我在千尋之下等你。”
謝長晝心頭一震。
幾乎情難自禁地,他握起她的手,低頭親吻。
他手指修長,無名指同樣戴著相似的鉑金環,簡單質樸,不失美感。
孟昭一直沒有認出,她中學時隨意粗糙的手工課作業,他放在身上,帶了七年。
便宜的金屬在歲月中變得斑駁,它用比它昂貴上千倍的鉑金修複它,哪怕更改面貌,它的銅芯從來沒有變過。
他說:“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
夜風吹亂謝長晝額前劉海,孟昭一點一點,放開他的手。
就在不久之前,她還和他依偎在一起,在家庭影院用投影看《西雅圖夜不眠》。
能在帝國大廈與愛人重逢,是世界級的浪漫。
然而如今,她二十五歲這一年,在美國,在紐約,在見證了無數愛情的帝國大廈。
有風的夜,她收下一枚戒指。
然後,送別了她年少的愛人。
第58章 .十年間謝長晝,你看看我。
十一月中旬,孟昭搬離了謝長晝在查爾斯河畔的房子。
司機老吳是美籍華裔,半年前,謝長晝來美國時,臨時雇的。
男主人離開後,他沒有走,留下來幫園丁料理花園,按照謝先生的吩咐,在孟昭有需要時,幫她提供出行的車輛。
見她搬走,他非常詫異:“孟小姐,你不等謝先生回來了嗎?”
孟昭笑笑:“我等,但是不在這裡等了。”
空蕩蕩的房子,沒有謝長晝,她就也不再有留下來的必要。
她隻帶走了那枚戒指。
十一月底,辦完手續,孟昭正式住回學生公寓。
日子回歸平淡,她開始像一個普通的留學生,三點一線,上課、讀書、做項目,將大把大把的時間花在圖書館,參與辯論和研討,頂著波士頓的星光夜行。
偶爾跟同學出去聚餐,同組的女生後知後覺,發現萬聖節後,孟昭很長時間都是一個人出現,不見她遲到早退,也不見她身邊有任何男性的影子。
她忍不住問:“你男朋友呢?”
孟昭只是笑笑:“他回國了。”
女生以為兩人分手,從此再也不提這件事。
後來再有聚會或派對,同組的同學總想為她牽線:“某某很不錯,與你十分登對。”
孟昭都笑著拒絕:“不了。”
她們問:“不是已經分手了,還沉迷前任,走不出來?”
“不是前任,那是我的未婚夫。”孟昭將臉埋進圍巾,溫和小心地,有些傻氣地說,“我們只是暫時異地,未來,我會去找他結婚的。”
盡管她也不知道,那個“未來”,究竟會不會來。
年末,二零一七年的最後一天,她的朋友們租了個場,在紐約跨年。
低音炮在耳邊炮轟一整晚,孟昭的腦子嗡嗡響,難得提前離場。
從燈紅酒綠的酒吧離開,她跟朋友們告別:“祝你們新年快樂。”
幾個朋友喝得醉醺醺,顛三倒四地紅著臉朝她拋愛心:“昭昭,昭昭,新的一年,你一定要比今年更好看。”
新的一年。
孟昭推開玻璃門,異國冷風撲面而來。
街邊漂浮淡淡的白霧,沿著主乾道向前走,大街上張燈結彩,到處是跨年的人群。
有金發碧眼的高個兒男生在街道上跑著跟朋友打鬧,往對方頭上噴雪花一樣的白色泡沫,伴隨著頻繁響起的“呲呲”的空瓶聲,以及各種亂七八糟、好友間互相笑罵的對白——
孟昭穿過人潮,一個人,再次來到紐約廣場。
人頭湧動,高樓燈光亮如白晝,攢動著的,是等待新年倒計時的人群。
她穿一件白色的羽絨服,毫不起眼,獨自立在人潮中,戴著毛茸茸的小熊帽子。
夜空沉寂,四下喧囂,她仰頭盯著大廈燈光,摘下一側手套,點開謝長晝的對話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