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雪鏡那一刻,他還是很平靜。他知道,他剛剛滑出來足以改寫他職業生涯的一條線。身前身後,大雪白茫茫一片,可監視器顯示他心率145,還逐漸趨向於平緩。
十幾台高清長焦鏡頭懟著他的臉拍,可他只能想到一年之前,他踩著飛行家雪板,站在惠斯勒的道外。大雪過後,那個人信任自己,也跟來了道外,正踩著粉雪板,舉著個小相機對著他按動快門。他從那個鏡頭裡看到了不一樣的自己。
又到了一月底,梁牧也的生日剛剛過。分別時候他對自己的祝福一一實現,此刻池羽無所奢望也無所求,隻想簡單說聲感謝。可他們之間已隔山海。
他跑得贏流雪,卻跑不贏倒退的時間。
第52章 飛天
梁牧也看到鄭成嶺表情凝重,心裡一沉。他第一反應是,潘一格不顧之前的約定,自己提早開始了攀登,結果出了什麽意外。
還沒等他出聲,鄭成嶺仿佛猜到他想法,說:“不是一格,是他爸。”
“他爸?”梁牧也更加摸不著頭腦。
“他爸不知道怎麽,得到了消息,連夜從老家趕過來,跪在一格門前求他不要去。”
事情就是他堪堪入睡後,這一個小時內發生的。梁牧也往外一看,才看到,所有房車的燈都亮了。遠處潘一格的車門口黑壓壓聚集著好幾個人。
他迅速穿好衣服走到近前,就看到地上風度盡失、大聲叫嚷的中年男子,臉色僵硬難堪的潘一格,和旁邊沉默得一言不發的唐冉亭,瞬間明白了。
他歎了口氣,對旁邊圍著的人說:“都散散吧。我來。”
唐冉亭開口,想說點什麽,是梁牧也對她說:“今天保護點還沒檢查,冉亭你去吧。”
潘一格對徒手攀的癡迷要從五年前算起。他和鍾彥雲當年一樣,出去徒手攀從來不告訴外人,經常是一個人摸著黑去,爬完了再回來。多數情況下,也不會公之於眾。要說潘一格徒手紅點過多少條線,多難的線,沒人清楚,估計他自己都不記得了。他的家人當然也對此並不熟悉。最近兩年,他在圈子裡名聲大噪。幾個月之前,他去年在斯闊米什訓練時,黃鶴給他拍的徒手攀的一些短視頻在網絡突然走紅,父親才輾轉從親戚處得知了他想做中國徒手攀岩第一人的目標。
老爺子當場差點沒氣得背過氣去,說潘家三代獨傳,就這麽一個兒子,怎麽可以視人命不顧。幾番爭執以後,潘一格是趁一個夜裡,偷偷收拾行裝,從家裡溜走,來到格凸大本營和他們匯合的。
潘一格性格非常孤僻,家庭四面牆內的爭執,他幾乎從未跟人提起過。梁牧也也是事到如今才知道。
潘父大聲鬧著說他們殺人,還說要叫警察。為什麽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為什麽要這麽不負責任?
去年在斯闊米什,寡言少語的潘一格曾經用七個字形容過這種精神和狀態——“朝聞道,夕死可矣”。
鍾彥雲說過,潘一格也說過,凡人會追求長壽沒錯,可對於徒手攀登者,生命的質量比長度更重要。他們對生命的尊重,體現在盡可能地評估風險,不去嘗試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潘一格這三個月把CMDI牆爬過百余次,關鍵部分如‘飛天’、‘羅生門’,他甚至重複了千余次。
可這樣的道理,又怎麽能跟一心要延續香火的老一輩講得通。
當日的登頂計劃當然是當場取消。鄭成嶺和梁牧也勸潘父勸了一整個早上,終於讓他的情緒暫時平複下來。最後,潘一格向父親用自己的名字發誓他不會摘保護繩,這才讓潘父暫時離開了現場。
這當然是緩兵之計。潘父的車子前腳離開,潘一格就對他說:“梁導,我還是想爬無保護。”
梁牧也再次確認:“還是想做?”
潘一格點點頭:“從沒有比現在更想。”
梁牧也看著他眼睛,道:“所以現在——不是合適的時候。” 當任何一種情緒蓋過理智,都不是好的兆頭,包括叛逆,也包括迫切。
潘一格當然懂他的意思。他默許道:“嗯。我會再調整好狀態。”
梁牧也隻拍了拍他肩膀,告訴他平常心。
回到房車的時候,鄭成嶺、唐冉亭和另外一位要上岩壁拍攝的攝影師正等著他的下一步指示。
唐冉亭先開口:“也哥,對不起,這次是我……“
昨晚,她見潘一格已經休息,明天是正日子,她也不敢打擾他,就自作主張直接打電話給潘父的號碼,想扯個謊,確認一下是正確的聯系人就掛掉。誰知道潘父從別人口中已經聽到了他們這個月在格凸準備的消息,就差一個日子。唐冉亭這通電話是把行動日期送到了他門上。
她也是一大早被潘父的聲勢給嚇著了,強行保持著鎮定,等潘父一走,她才意識到自己行為的後果。
梁牧也默默看著她,半晌,他開口說:“也賴我,最後一天才告訴你去核查。一格這個情況,之前他也沒怎麽跟我們說過。我們是個團隊,有什麽一起擔。”
唐冉亭點點頭。鄭成嶺也在旁邊,輕輕拍了拍她肩膀。速邁在這個項目上面扔進去幾百萬不止,鄭成嶺去年年底和梁牧也四處奔走拉讚助,可算是湊齊資金。可鄭成嶺同樣很有遠見,他們不需要再豎立更多的敵人。徒手攀登雖是孤勇者的壯舉,紀錄片的拍攝卻需要一個擰成一股繩的團隊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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