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潘一格走過來,親自說,今天還是要照常訓練,而且要練第四個繩段的“飛天”。
確實是平常心。梁牧也看著他,終於是露出點笑容。
他這句話,像是給所有人打了一針強心劑。目標不變,拍攝也要繼續。
CMDI牆整體難度是5.11,但第四繩段可以算5.12級別。其中,最危險的莫過於第四段快結束時,一個需要dyno的動作。這個位置的石壁很特殊,從落腳點看去,中間全是凹陷光滑的石頭,最近的著手點在一人高左上方的一塊凸起岩石處,需要蓄力跳躍,然後僅憑雙手手指的力量吊住石頭,再橫移向左,夠左邊的腳點。因為極高的高度和向左的動勢,圈內的風雅之人以著名的敦煌壁畫命名這個位置,就叫它“飛天”。
Dyno是dynamic(動態動作)的簡稱,在抱石攀岩中,再常見不過。5.12線的dyno,若是放在岩館,身高180以上的梁牧也都可以輕松完成。可是在一百三十高的岩壁上無保護做dyno,飛起那一刻的感覺,跟跳樓也差不了太多。難點當然不是攀登技術,而是如何控制恐懼。
最近兩個月,他親眼看著潘一格反覆地練這個dyno,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還是在練。
“那我準備一下,跟著拍?”旁邊的郭凡說。
梁牧也剛想同意,又覺得今天從一早上自己腦子就很亂,他倒是想圖個清靜片刻。於是,他說:“你歇會兒,這次我跟著吧。”
紀錄片預算有限,他們攝影組總共才不到十個人,大家都是輪流作業。從布線到收繩再到給設備充電,他事事親力親為,也經常自己扛著電影鏡頭上牆拍東西。
臨走前,他抬頭問:“今天早上的靜力繩保護點檢查完畢了嗎?”
一時間,沒有人回答。
潘一格的徒手攀登線路確定了,他們的拍攝方案就也已經敲定,每天都是在固定的拍攝點和上升線路拍攝。鄭成嶺每天早上會輪流派人上去檢查岩塞和機械塞的牢固程度,再放靜力繩。鄭成嶺輕輕拍了唐冉亭一下,她才恍然,趕忙應道:“嗯,檢查了。”
信任也是門漫長的功課,最近一年,他也在逐漸重新學習信任每一個人。梁牧也跟她對視半秒,隨後點了點頭。
“一格,走,咱倆上牆。”
可萬萬沒想到,禍不單行。
拍攝不過一分鍾。潘一格手上鎂粉都沒蘸多少,就成功且精準地做出“飛天”。
充滿電的C300攝像機開始錄製,高清電影鏡頭下,他的每一滴汗珠都能拍得清清楚楚。
屏幕之後,梁牧也輕輕叫了聲“好”。
可還沒等他再調整拍攝位置跟進,就感到頂端靜力繩一陣抖動。
糟糕,是上方保護點松動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地心引力就拉著他,如自由落體般,開始失控地往下墜。
第53章 衝墜
在鄉衛生站處理傷口的時候,梁牧也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墜落是有多危險。
經過一晚上的累積,岩壁濕度增加,高142米上連續兩個保護點的機械塞從岩縫脫落,拉出來十幾米長的繩子,相當於從四層樓直接摔下去。
保護點一路都有設置,兩個被扯掉了,在拍攝位置正下方的第三個點終於牢固地掛住,頂住了衝墜的強大衝擊力,把他釘在離地面一百多米的位置上。
可拍攝用的是靜力繩,彈力幾乎為零,所以他這次是完完全全的硬衝墜。他手裡還拿著十幾公斤重的攀登和拍攝器械。在靜力繩拉直觸底那一刻,梁牧也右手下意識地攥緊攝像機——這些拍攝專用的器材都十幾萬。可他低估了自由落體十幾米的重力加速度,那一刻右肩膀如撕裂般劇痛,相機從他手裡滑出,跌落山谷,立刻摔得粉碎。
靜力繩拉緊後,又擺蕩了一下,把他頭朝下甩向石壁。
在遠處圍觀的人都嚇了一大跳,老楊大吼一聲,把鄭成嶺吼得差點犯心臟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先反應過來的,竟然是還在“飛天”處練習的潘一格。他見狀,立刻自己繩降二十米,用盡身上動力繩的最後一米,努力探身檢查梁牧也有沒有事。
萬幸的是,每個人拍攝時候都戴著頭盔,梁牧也也不例外。他僅是額角被劃破,鮮血順著臉頰往下直流。除去額角皮肉傷,右側身體幾處淤青,加上肩膀脫臼,還有自我診斷的輕微腦震蕩之外,梁牧也並無大礙。
唐冉亭知道,又是自己的錯。她早上例行檢查的時候被潘父到來一事影響心情,正好前一天梁牧也帶郭凡剛剛修正了拍攝路線,她就漏了幾個新的保護點沒查,差點害出人命。看到梁牧也一邊臉全是血那一刻,她情緒就徹底崩潰,坐在衛生站泣不成聲,誰都拉不走。
梁牧也扶著腦袋,對著眼前的淚人,一時間頭痛欲裂。
“下次狀態不好要跟我說。咱們來這兒全憑兩個字,自願。狀態不好,就不要上,我換個人上去檢查。我讓你來格凸,就是相信你可以做到。你不要覺得在我面前總需要證明自己。”
他話說得不算圓滑,但直擊問題根本。唐冉亭停止了哭泣,但眼淚還是呼呼地往外冒。
梁牧也用左手越過衛生室的凳子,抽了幾張面巾紙給她。他也不太會安慰人,一般這種事情都是鄭成嶺來做。這已經是他的極限。
她開口,呢喃一般地說:“咱的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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