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池羽喝了長長一口,再放下杯子時,手裡的酒已經下去大半。他沒想到梁牧也竟然會主動提起來。
我們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他又何嘗聽不出這一語雙關。
“去年我生日的時候,你給我買了個蛋糕,而我許了三個願望。其中一個,是祝你比賽得冠軍,希望你越來越好,因為你值得,你應得。”
池羽好像猜到了這句話的走向。他試探性地問:“如果那時候我告訴你,我是熠川的朋友,是我那天開車帶他時候出的事……你會原諒我嗎?”
“可能會需要一段時間接受,但我覺得是會的,”梁牧也說,“你帶他去比賽,只是想幫他。你沒做錯。”
池羽喝完了一杯酒。他沒吃一點東西,此刻酒精也有點上頭。他開口想說什麽,卻如鯁在喉。
半晌,他開口道:“是我選錯了。我知道。”
梁牧也看著他眼睛,又不太忍心,就又往窗外看去。這是這家清吧裡面他最喜歡的角落,面對著一個三岔路口。有時候他晚上拍完項目,帶工作室的朋友來淺酌,或者一個人坐在這裡喝上一杯蘇打水,看街角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向著不同的目的地奔去,從不在路口躊躇停留。
他想,褪去光環和榮譽,池羽也只是個二十二歲的少年,而時間不等人。他面對一個又一個的岔路口,也要腳步不停地走下去。
只可惜,他選擇丟掉的,不是自己的金錢或者名聲。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失去都可以再得。池羽的選擇太過短視,他丟失的是信任。
池羽眼睛垂下來,裡面光芒黯淡,只有塵埃落定後的失落。無論家庭還是親密關系,他總是把假的當成真的,為此跌過無數跤,也就練就一身本領。可命運弄人,好不容易等來了真的,他卻當成了假的。
一年多以來,他不斷拷問自己當初的選擇,如今最殘忍的不是他的苛責,反而是他的坦誠。
他便點點頭,只有沉默。該說的話都說了,真相一旦傾倒而出,他便失去所有的籌碼。他也知道,無論他說什麽,對方都不會改變心意。梁牧也是那麽堅定的人,他總是有自己的人生目標和規劃,和對世界獨一份的構想。曾經,在惠斯勒山巔的雪地裡,在稀薄雲層之上,他也幻想過成為那個世界裡面很小的一份子。在他們分開時,這幻想已經被殺死一次。如今,則是第二次。
做不到不失望,也做不到不難過,至少能做到比上次更加平靜。
良久,他又說:“牧也,對不起。”
梁牧也不忍,終於回道:“不要對不起。”
沉默之後,梁牧也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本想按掉,看到聯系人寫著鄭成嶺,還是接了起來。
鄭成嶺在電話裡聲音低沉,語氣嚴肅。
他問:“牧也,你現在方便說話嗎。我有個不太好的消息。”
梁牧也當即心又是一沉,也不顧池羽在對面坐著,開口就問:“一格?”
他以為一格在格凸訓練徒手攀的時候出了意外。如果真是如此,那麽《攀》這部電影就徹底黃了。他們三個月的努力籌備還在其次,重要的是人命關天……
可鄭成嶺在電話那頭否認:“不是一格。”
梁牧也一個“那就好”掛在嘴邊,就聽那邊說:“是黃鶴。他在陽朔野攀的時候出了意外。”
事情發生在今天一早。陽朔氣候炎熱,只有太陽升起之前的氣溫適合攀登。他是和同伴在結組攀登之後同步繩降的時候出的意外。而原因簡單得近乎殘忍。他們算錯了繩子的長度,又沒打繩尾死結,動力繩末端直接滑過了GriGri*,黃鶴跌落五十米高的岩壁,當場身亡。
梁牧也舉著電話,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就連池羽,也看得出是出事了,也顧不得任何其他,開口就問:“一格怎麽了?”
他掛上電話,只是說:“沒事。走吧。”
池羽動了動嘴唇,沒敢出聲。他有點出神,掏出手機來掃碼付款,發現梁牧也已經付過了。他站起來的時候,外套還在椅背上掛著。
梁牧也又幫他拿上了外套。思考許久,他才開口問:“池羽,你和斯闊米什的各位……還有聯系嗎?”
池羽這才回過神來,拿過來外套,道:“跟鄭哥還是有聯系,他隔段時間就來問問我怎麽樣了。還有就是和黃鶴聯系的比較多吧。他那個性格,你也知道,我倆總是開玩笑。”
他倆年齡相仿,一年多前在斯闊米什相見恨晚,之後即使他和梁牧也斷了聯系,也隔一段時間就跟黃鶴聊聊天,互發對方運動的搞笑段子。
“怎麽了,你要補拍什麽鏡頭嗎?”池羽在這種事情上想來鈍感,又在努力多說話,好不讓對方猜到他真實情緒。
梁牧也站定了,沒往前走。
“是黃鶴。池羽,”他又叫他名字,“我不希望你從別人口中知道。”
“黃鶴?他怎麽了?” 他沒察覺到。
“不是一格,是黃鶴。”梁牧也似乎有種魔力,他說出的話總是穩定的、客觀的,經過過濾的。沒有情緒,只有事實。
“今天早上的事,攀岩時候出的意外。”
“意外……”池羽還是不太相信。
“嗯,人沒了。”
這次輪到池羽轉過了頭,對著車水馬龍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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