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羽立刻僵住了片刻。他執導過《攀》這樣的徒手攀登大製作。梁牧也從來都不說著玩玩。
“什麽時候……”
“之前,在加拿大的時候。”
竟然,是那麽早……池羽心裡又難受起來。“當時,是我……”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梁牧也及時地把他那句“對不起”給堵了回去,趕緊轉了個話題,“時機不重要。但中心思想是,我想拍世界上最好的大山滑手,滑世界上最好的大山。”
“是我?”池羽甚至不太敢相信。
“是你。”
策劃書回國以後被他刪了,連同他前期整理的一些資料,不過那也都不重要。池羽不需要知道。
池羽果真被吸引去注意力,他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那……我們去哪。”
梁牧也猜著說:“未名峰,你不是還沒去呢麽。”
池羽低頭應道:“嗯。”
他繼續說:“但你學了高山攀登課程。”
“嗯。”他猜對了。
“我就當……你是在等我。”
池羽湊近了,摸著他臉頰吻他。答案揭曉,他又猜對了。
梁牧也又說:“之前一直想告訴你,但我不太清楚你是否還願意。直到昨天晚上,你說,夢想也要。你考慮考慮吧,也不是必須……”
池羽被其他事情分了神,把他拉遠了些,看住他的眼睛,打斷他問:“你當初,是怎麽知道未名峰在哪裡的?我看了幾十上百遍也沒看到書裡哪頁寫著。那本教材都出來多少年了……”
梁牧也去過很多地方是不假,可是怎麽能憑借他的描述,憑那本陳年滑雪教材封面的一張照片,在全球這麽多座積雪覆蓋的高山裡,找到他心中那一座?
梁牧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大概三秒之後,他笑了,說:“池羽,你個笨蛋。”
池羽第一次被他說笨,還有點委屈:“我不是……“
“你說你把那本書封面看了上百遍,你看第一頁了麽?”
池羽仍滿臉困惑。
梁牧也把他推開了,自己去裡屋書櫃裡面翻找。
“那是零幾年的書?”
池羽算了算,說:“應該是零九年。怎麽……你家裡也有?”
他收拾東西一向很有地方,所有出版過照片的書籍、雜志自己都留著一份,按年份,然後再按照類別排列。
零九年,書籍,插圖。果然,梁牧也從櫃子裡抽出了這本幾乎嶄新的書,《進階高山滑雪》。吉林高山出版社,於1999年首次出版,2009年再版。
池羽翻頁的手都微微顫抖,他似乎有種預感。
扉頁版權信息寫得清清楚楚。作者——周駿。封面攝影——赫然三個大字,梁牧也。
他知道未名峰在哪裡,他一直都知道。因為這張照片就是他照的。
梁牧也這才說:“珠峰南坡在旅遊旺季人滿為患,我和我一個好哥們兒王南鷗都叛逆,我倆非要去北坡探索。在適應海拔的那一周裡,我們就在大本營附近徒步。我就是那時候,發現的未名峰。我去年跟他打聽這座山,王南鷗還替我問了當地向導,從地質構成上來說,應該屬於古山麓冰川,五千多萬年了,還在那裡。”
還有一些畫外故事,比如,那時候他剛剛大學畢業,跟家裡所有人出了櫃,在家裡待不下去,才叫上王南鷗一起出門。
還有,北峰比起南坡來說,氣候變化更加複雜莫測,登頂路也更艱難。他們數次折返,最終聽從命運安排。是梁牧也把王南鷗生生拽下來的。回到大本營後半小時,狂風大作,遮雲蔽日,幾乎要把帳篷掀翻。若他們沒有提前撤退,此刻早就葬身冰川之中。
登山難,折返更難。此後,王南鷗就經常跟他說,我欠你一條命。
回到北京他發現,他在北坡的系列照在不同攝影雜志上刊登發表。其中一張,就是未名峰這張,還被一個出版社要重新出版舊書,就挑走一張照片作為什麽書籍的封面。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梁建生在背後運作的。這就是這個人獨一無二的道歉方式,總是像一場場悉心安排的交易。
那年梁牧也二十一歲。書寄到他家,他分門別類收藏起來,一次也不屑於翻開過。他正急於尋找下一個出口,下一場冒險。
可大洋彼岸,十三歲的池羽正抱膝坐在家門口,等本地郵政的送貨卡車一整個下午,把這本書送到。如同等一座完美的山漂洋過海,等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等永遠等不來的,來自親人的愛意。
池羽的眼睛裡正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暴。絕對完美的山,原來是存在的,而且一直都在亙古時空中安靜佇立。眼前的人,也是真實的。以科學家的嚴謹和夢想家的赤誠,在全心全意地愛著他。
彼時,他們處於人生不同階段。而今天,他們在路口相對而望。並且,即將執手同行。
他突然哽咽,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眼眶濕潤了。
“這是……”
梁牧也也被他的情緒感染,喉嚨發緊。
“是天意。”
*
那天,他們是在韓知夏家裡吃了頓很遲的午飯,吃完飯以後,梁牧也帶池羽又參觀了儲藏室,給他講了每張照片、每塊兒時雪板背後的來歷。木板上,池羽和梁熠川的合照被釘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他說,葬禮沒能讓你去,實在抱歉。等過兩天,帶你去墓地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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