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羽認真去聽了,可卻不太能處理他後面的這個道歉。
見他發愣,梁牧也心有不忍,只能慢慢勸:“池羽,你成功登頂了,也成功滑降了。我們拍了太多素材,可以用的也很多。中間這個意外,我也拍進去了,大家也都會理解……”
池羽開口,卻還是在反覆盤問前面的事情。
“這就要上庭?怎麽才提前兩周通知?”
“艾達說,你們的律師也很不滿,但開庭日期是法官安排的,也沒有辦法。律師可以跟法官講,但是也許會有記者在,張艾達的意思說最好你本人能去,”梁牧也輕聲說道,“池羽……這句話我不知道怎麽說才好。沒有人比我更想看你完成兩千五百米滑降到大本營。作為你的搭檔,你的導演,我希望看你完成目標。可是作為你信任的人,你的伴侶,我也有責任向你傳達你經紀人的意思。”
池羽緊緊皺著眉頭,咬著嘴唇不吱聲。看得梁牧也心頭難受,隻想伸手幫他把憂慮撫平。
“我為了給酷力拍一個完美的廣告,一個完美的double cork 1080的鏡頭,阿拉斯加的那一段,我拍了24遍……”
甚至滑得太狠,左腳直接應力性骨折,還是拍完後兩天才發現。梁牧也想到,心裡更難受了。
“我知道。”
他越說知道,池羽就越覺得委屈,跟張艾達不好說的那些話,他憋了太久,一籮筐全向面前人倒出來了:“我今年年初兩場比賽之間特意抽出時間去上海給酷力拍平面。那幾天我幾乎都沒睡覺。後來因為太搶時間,訓練的時候摔了個狠的,左膝蓋半月板是那時候傷的。那個廣告……我覺得我狀態不好。我都不記得怎麽拍的,也不知道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怎麽樣了,他的臉被貼滿首都機場的燈箱。拍攝狀態可能確實是不好,所以後期才修得太過。
梁牧也依然說:“我知道。”
見他不說話,梁牧也又開口道歉:“實在對不起……”
池羽歎口氣,道:“也不賴你。至少你是告訴我了。之前天氣情況不好,今天固定器出問題,也都與你無關。”
梁牧也這才說:“你要選擇一下,想完成完整的兩千五百米滑降,還是明天一早先下山,趕回上海。無論你怎麽選,我都陪著你。”
池羽扭過臉,沒有看他:“為什麽要選。為什麽一定要我選。”
梁牧也不說話,只是低頭,隔著一層薄薄的手套內膽,拉住他的手。
池羽抽回了自己的手。良久,他才說:“Ada姐說,如果官司打不贏,違約金可能最高要陪三百五十萬。是我代言費的五倍。”
梁牧也預判到他的答案,不等他說完這句話,就立刻接道:“我會陪你飛上海。池羽,你要相信張艾達,相信他找的律師是最好的……”
所有人都先一步撤退下山,這一圈的帳篷只剩下他們那一頂。帳外風雪呼嘯,身體翻動都能聽見身下的雪咯吱作響。
池羽在大自然的協奏曲中開口,卻說:“我要滑。”
梁牧也錯愕,轉頭看著他。
“完整滑降兩千五百米,少了一米,都不算完整滑降,”池羽轉頭和他對視,目光堅定不移,“我不急著飛上海。梁牧也,你親口說過,錢沒了可以再賺。專業的事情就交給專業的人。至於記者——合同都丟了,我也不是很在乎他們怎麽寫。今天,這趟旅行,我就有個小目標。我想和你一起,把我剩下的一千米滑完。”
如給樂曲最終章譜寫激昂的主題。
梁牧也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腕,他又哽咽了。許久過後,他隻回應一個字:“好。”
池羽這才松弛下來,笑著說:“梁導,睡吧。”
梁牧也仍然在發怔,只是回:“你睡吧。我……我得給艾達姐打電話。”
他最近越來越不擅長在這個人面前掩藏自己,有幾分情緒,就被他看去幾分。右肩又開始疼痛,是在雲頂脫臼那次之後的舊傷,醫生說建議手術縫合肩袖撕裂,他念及之後緊湊的拍攝計劃,暫時沒同意。這個,他沒告訴池羽。
池羽伸出手拉睡袋拉鏈,拉到一半,突然放棄。他探出頭來,又問:“牧也,你的朋友,當年是在C2附近出的事嗎。”
梁牧也說了那兩個字:“陳念,”然後,他回答道:“是的。當時,當時我在上面陪了他很久……得有三十多個小時。我一直看著他。後來天氣原因,我不得不下山。這次來,我和佳寧帶了幾束花,之前你們做適應性訓練的時候,我倆去了一趟,放在那個冰縫旁邊。現在,應該也凍成冰了吧。”
池羽突然問他:“你喜歡過他嗎?”
梁牧也笑了笑,在某些方面,池羽還是有些敏感的。
他把帳篷內層拉開一小片角。漫天銀河傾瀉出來,順著小小的裂縫,流進他倆的宇宙裡。
“嗯。很早很早以前。”
“後來呢?”
“後來,我在他的婚禮當伴郎,”梁牧也這句話本來是笑著說的,看著池羽的眼神,又忙著安慰他,“哎,都是好早以前的事了。後來我說服自己走出來,往前看了。是我介紹的佳寧給他。再後來,我們當然就成了一輩子的好朋友。他估計一直不知道吧,到今天……都不知道。”
良久,池羽突然問他:“牧也,你冷不冷?”
梁牧也這才把內帳頂端開的小口拉上,又翻過身靠近他。他倆的睡袋是速邁讚助的,20年的新款,拉鏈彼此兼容,可以把兩個睡袋拚在一起。他又重新拉上了拉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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