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一直惦著這事,直到那天宴會上看見你…”
方夫人看向他聲音顫抖著,“小今,我一眼認出來你是她的孩子。”
跟方夫人告別從咖啡館出來後,時今都一直處於有點恍惚的狀態,天色剛剛擦擦黑,時今有些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隨便逛了一會兒。
記憶中關於母親的記憶已經記之甚少了,時雲離開的時候,他才剛剛五歲。
從小聽到的和不知哪裡的零碎的記憶的拚湊,他只知道前三四年一直是時雲帶著他在外面,又在五歲的時候才到了林家。
時雲後面似乎生了病,身形瘦的不成樣子劇烈咳嗽著,到了林家沒幾個月就去世了。
後面就是時今記憶中漫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要將人溺斃的幼年和少年期。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還和方夫人有過這樣一段交集。
等到時今最後回碧溪灣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七點。
秦聿當時正坐在飯桌旁低頭在電腦上處理著文件,見時今進來合上電腦,外面更深露重青年身上都帶著涼氣。
他站起身剛想說要不要洗個熱水澡先暖一下,卻見時今定定地看了他幾秒,然後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第47章
秦聿吃了一驚, 下意識地反手回抱住他,這時他才感受到時今身上竟是在微微的顫抖。
一直到很久後,時今才緩緩松開他, 向他露了一個蒼白又無力的笑容。
也許是心裡藏著事的原因,那晚時今睡得並不安穩, 一個夢接著一個夢
一會兒夢到那間閣樓裡,一身白裙身形瘦地仿佛隨時會折斷的女人坐在窗邊桌旁的椅子上, 外面被遮擋過的昏暗天光從窗外窺進來,女人周身邊緣灰化到發虛看不清面容, 夢中他虛空地站在房間一側又仿佛俯視全局, 冷漠地看著門邊那個膝蓋上青青紫紫臉上髒兮兮地想要伸出手的孩童。
一會兒又夢到穿著洛市三小統一的小學生製服的他拿著單詞默寫全對獎勵的水彩筆想給那個和自己說過幾次話的女傭姐姐看時, 被年長做工更久的傭人冰冷的告訴她已經走了。
那其實是很奇怪的, 九歲的時今明明低落地垂下了頭,而站在空氣中身量抽成青年的時今卻清晰看到了她眼底嘲諷與憐憫的冷光。
恍惚中時今隻覺得世界開始懸掛, 在嘲諷什麽呢, 嘲諷他五歲就被遺棄在這個他隻擁有最背陰的一間原本是雜物間的房間的房子裡,嘲諷陳涼意把丈夫出軌的憤怒發泄到他身上冷虐待逼走和他講話的年輕女傭讓長達十數年裡這棟別墅所有人對他敬而遠之,讓他的少年時代始終處在尖銳與冰冷的籠罩之下, 他想衝過去抓住那個女傭的肩大聲質問,卻又發現那一瞬間那個女傭的臉突然變成了照片上時雲的臉。
年輕的、光滑的、蒼白又深深凹陷的臉。
恨意向毒蛇冰涼地攀附上心臟, 時今張了張嘴想要大喊些什麽, 舌尖卻先嘗到了鹹澀的液體。
為什麽要生下我?為什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為什麽承受這一切的是我?
恍惚中一切又開始遠去, 種種光怪陸離的畫面猶如閃爍著光芒的魚群,從自己的身側紛紛而過,向頭頂的水面嘩然飛去。
突然畫面再次切換, 他站到了某處樓房的樓頂上,再遠處是一片低矮成群的建築群。
晚上涼風吹到他的臉上, 他有些茫然地眨眼,看著遠處正在喧囂的人群。
竟然是陳哲趙焱和另一幫男生,幾個人圍著地上吃了一地的炸雞漢堡的袋子和手套,旁邊還放著一箱啤酒,現在正鬧哄哄地搶著最後一口肉。
突然臉邊一冰,他看見秦聿突然到他身邊,夜色中笑意盈盈,衝他晃了晃手上的啤酒瓶。
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那時的秦聿明顯比現在鋒銳許多,眉眼間還有遮不住的少年氣,身上穿著統一的藍白校服,右胸上印著岩城十三中的校徽。
對方湊近他,“怎麽,後悔跟著我們出來了?不然元旦跨年放你一個人在宿舍多不好,這裡是離學校最近的樓裡最高的,觀景特別好,待會兒還會放煙花呢。”
接著秦聿動作又一轉,就那麽仰著靠在樓台上,喝光了易拉罐裡最後一口啤酒,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所以,你想好去哪兒了嗎,——別拿剛開學時說的那個來糊弄我。”
不知道幾歲的時今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裡一句話都拚不出來。
秦聿等了幾秒,似乎也沒想聽他的回答,改了個方向改為面向樓台上,從時今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對方過於優越的下頜線。
突然間時今感到很難過,一切都過眼雲煙漂浮不定,晦暗叵測之中他和秦聿又能維持多久呢。
然而夜風將秦聿額邊的碎發吹得向後揚起,他兩手支在樓台上看著遠處的建築,空氣將他的聲音傳的很遠又很近,
“那我們就一起去北市吧!”
遠處煙火突然炸開,鎏金碎銀紛紛灑灑耀亮了整個天空,他看著漫天夜色中被映得同樣斑斕的年輕男生的側臉,時空久久遠遠中此刻和機場中對方孤擲絕望的臉仿佛交替著再次重疊,他突然想,啊,原來我是想過的。
原來也曾有人珍重地把我放在心上嗎?原來我的未來也是有人可依的嗎?
原來我是想過,想過和眼前這個人有一個未來的嗎?
“小今,小今?”
時今感受著被推了下,有些恍惚地睜眼,看到的是秦聿俊美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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