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李瓚把鑰匙丟進玄關櫃子上的碗裡,進客廳打開電暖爐, 說,“你先烤火,我給你弄杯茶。”
陳鋒坐下, 在暖爐上搓著快凍僵的手,問:“你爸呢?”
“回江城了。”李瓚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爺爺奶奶身體不大好,他回去有個照應。”
“你要是想調回江城, 也可以。羅戰說在那邊給你弄個文職。”陳鋒說, “你現在幹部身份保留著, 不可能永遠在外頭做義工。退也別想,組織不會同意。”
李瓚沒答話。
陳鋒看向客廳一角的桌子。桌子上堆滿了書,化學品分析,電路解析……還有一堆電線、塑料、金屬、化學粉末,外加剪刀鑷子之類的小工具。
陳鋒心裡頭不好受。
還想著,李瓚端了杯熱茶出來遞給他。
陳鋒接過茶喝一口,又下意識地瞥了眼那桌子,還來不及看仔細,李瓚一條圍巾扔上去,把桌子蓋得嚴嚴實實。
陳鋒也裝沒看見,說:“身體情況怎麽樣?”
李瓚說:“挺好。”
“耳朵呢?”
“老樣子。”
他明顯不想多說,陳鋒也啞口。
陳鋒放下茶杯,默了陣兒,掏出根煙抽,想起什麽,又遞給李瓚一隻。
李瓚拒絕。
“還是不抽煙?”陳鋒淡笑了一下。記得當初李瓚對他說,抽煙是一種精神控制。他拒絕這種控制。
“別想多。”李瓚說著,在他旁邊坐下,一起烤火。
陳鋒臉上笑意消散,抽著煙,吐出好幾個煙圈了,說:“我從羅戰那裡找到去年九月二十六號的密封檔案了。”
李瓚低頭看著電暖爐,搓動的手僵了一下,卻是看不見神情。他肩上的頭髮上的雪已經化了,衣服上留下點點水漬,頭髮也幾簇簇的擰在一起。
……
陳鋒三番五次跑去江城找羅戰,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到了去年的絕密檔案。
那天,拆彈兵李瓚在擊斃第一個女性自殺式爆炸襲擊者後,引爆器意外觸發。他在逃離之時卻發現了第二個男性襲擊者。
拆彈兵衝上去試圖控制對方,阻止其引爆炸彈。
前一個爆炸將人震倒,四周一片狼藉。受傷的拆彈兵與襲擊者扭打成一團,然而一番搏鬥之後,因體力不支沒能卸下炸彈。眼看即將引爆,拆彈兵拚死將襲擊者衝撞進路邊的廢棄民居裡,拉上門逃出。就在那一瞬,炸彈爆裂。
拆彈兵當場昏迷。而事後,東國軍方在廢棄民居內發現了多具碎裂的屍體。待拚湊起來,除了襲擊者,還有躲藏在內的一家六口人——一對年輕夫婦,三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
東國軍方徹底封死了消息,維和總部也設置了絕密,並對李瓚隱瞞了一切。
“原本是該瞞住的。但是,”羅戰說,“從李瓚醒來之後的反應看,他自己知道。”
“現場血量最多的地方是在門旁的牆壁上,也就是那一家人躲藏的地方。由此推測,很可能李瓚在拉上門回頭跑出去的一瞬間,看到了躲在門旁邊的一家人,六個人。或許還跟他們眼神對視了。……可那瞬間,來不及反應,什麽都來不及了。”
“或許就是那一瞬給他心理的衝擊太大,他沒能在接下來的瞬間做出一個特種兵正確的反應——衝刺跑遠,斜向躲避,或者撲倒匍匐。才傷得那麽重。”
……
陳鋒歎一聲:“你為什麽跟心理醫生都不講實話?你不說實話,誰能幫得了你?”
李瓚說:“都無所謂了。”
“真無所謂你會自己跑去美國找傑克遜醫生?桌子上還擺著這些東西?”
無言。
陳鋒說:“阿瓚,你不知道那個屋子裡有人。而且,如果不是你,那天新聞裡寫的13個軍人受傷,就不是受傷,而是死亡了。”
可李瓚沒聽見,他腦子裡轟了一聲。
他深低下頭,雙手緊緊握起,眉心皺著,竭力抵抗著突如其來的一波耳鳴。
時而嗡嗡作響時而轟隆雷鳴,震得他失去了任何思考能力。
陳鋒說的話他一句都沒聽到。
直到幾分鍾後,他才緩緩松開緊握的雙手,有些虛脫地喘了口氣。就聽陳鋒說:“阿瓚,你是為了救人。”
李瓚說:“目的正確,不代表結果就是正義的。”
陳鋒道:“你啊,太過心善心軟。我有時甚至希望,你能再強硬一點,再冷酷一點。”
李瓚很久沒說話,末了隻說一句:“我現在也過得挺好。”
他說完,知道陳鋒不信。
至於他自己信不信,他不知道。
……
下了一夜的雪。
早晨起來,外頭的世界銀裝素裹,潔淨雪白。
李瓚早早趕去派出所值班。
今天是元宵節,又是下雪天。街上沒什麽人,整座城市的氣氛都有些慵懶倦怠。
到了派出所,同事們的精神頭兒也不是很足。一早上沒什麽急事處理,幾個民警協警都歪在辦公室裡烤火閑聊,抱怨梁城今年反常的寒冷氣候,吐槽工作辛苦掙錢少。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