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瓚步履不停,從他面前大步走過。
他走到那家人面前,擰眉檢查,冷靜道:“女士,能幫個忙嗎?”
抽泣的妻子抬頭:“什麽?”
“停止哭泣。安撫你的孩子。”他查看撥弄著他們身上的捆繩,“我會為你們拆彈。如果你們不哭,會給我很大幫助。”
“抱歉,先生。”妻子止了哭泣,和丈夫一起安慰懷中的孩子。
李瓚目測一圈,雷管火藥的布線和他們身上蛛網似的捆繩纏繞在一起,沒法先解救任何一個人。但好在引爆器只有一處,並非每人身上都單獨綁有。只要拆了引爆器,就有機會。
一圈審查下來,他眼神忽然變了一變。
麻繩如網一樣捆著這家人,丈夫和妻子相擁,懷中抱著一團孩子,一,二,三,四……
正好六口人。
猝不及防,腦中嗡的一聲。李瓚僵了一下,下意識抵抗。一秒間,那鳴動的聲響消失了下去。
本傑明觀察著他,表情謹慎。過去三個半月,李瓚雖然製造了一堆炸彈,但一次都沒拆過。他不確定他的心病好了沒。
李瓚深吸一口氣,蹲下身。
引爆器位於丈夫和妻子的手臂間,正好對著兩個小孩的腦袋。
李瓚不看他們,專心盯著引爆器,計時器上流動的紅色時間如鮮血。
“00:12:43”
他從褲側口袋裡掏出軍刀,刀尖靠近炸彈外殼,他咽了下發緊的喉嚨。
年紀稍大的小男孩哽咽著拿英語問他:“先生,你能救我們嗎?”
李瓚起先不看他,過了幾秒才抬眸迎視,說:“我會盡我全部的努力。”
他很快拆掉外殼,露出裡頭五顏六色的電線,像拿彩筆畫了一團亂麻。
凱文見狀不妙,說:“LEE,我去給你拿防護服。”
“來不及了。”李瓚盯著面前的線路,手指像彈鋼琴一般飛速清理撥弄,眼珠隨手指快速移動,腦袋裡迅速記憶著每根線的走向、起始和關聯。
頭幾分鍾,他始終在分析判斷,在心裡畫著線路圖。
可,
嗡————————————
耳朵裡仿佛塞進一隻蜜蜂,
嗡————————————
又一隻,
越來越多,嗡嗡直響。
終於,那轟鳴聲又來了。
計時器很快突破八分鍾。
“00:07:59”
那丈夫見他遲遲不剪線,緊張了,懇求:“先生,請你……”
“先生請你相信我!”李瓚忽然打斷他的話。
牢房內驟然死一般的寂靜。
宋冉從沒聽過他這種語氣講話,整個人噤住。
本傑明面色嚴峻,衝那丈夫做了個閉嘴的手勢。那丈夫戰栗點頭,腦袋靠緊懷中的妻兒。
李瓚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拿刀切割著一段又一段的電線,耳中的轟鳴越來越響。他克制著,表情沒有透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恐懼。可他額頭上鼻梁上嘴唇上開始劇烈冒汗。
他強迫自己不受影響,抓住腦中的電路圖,按圖索驥地走;他強迫自己用精神去壓製去甩開那些聲音。
他抵抗著,飛速瞥一眼計時器,
“00:05:34”
他咬緊下頜,渾身肌肉緊繃,對抗著,顫抖著,偏偏兩手卻靠驚人的意志力維持著穩定,
終於,
黃色的線路全被掐斷,
紫色的線路也都中止,
“00:03:03”
他一聲不吭,身上的汗越冒越多,連手指都濕潤了。
宋冉早已發現異樣,卻不敢喚他。計時器上的時間越來越少,李瓚的狀態越來越不對。
他從頭到腳都在細顫,整個人除了手指,沒有一處是安靜的。
他跪坐在那家人面前,背脊彎曲,雙手捧在炸彈邊,像一個祈求寬恕的罪人。
他狠咬下頜,額上的汗不斷往下淌,濕透鬢發。他剪斷一根電線,突然張開口要發出聲音,卻又無聲抑製了下去。
她確定他又耳鳴了;而且很嚴重!
“00:02:01”
宋冉尚未作出反應,本傑明拔腳朝他走去。宋冉扯住本傑明,將他攔在身後,自己朝前走一步,輕輕喚了聲:“阿瓚?”
沒有回應。
耳朵裡轟隆的巨響像海嘯,像爆炸,像天地崩塌。仿佛巨大的衝擊波震撼著他的頭顱,刺痛著他的鼓膜,仿佛千軍萬馬在廝殺。
他根本聽不見了。
什麽都聽不見了,他只是苦苦堅持著,竭力纏鬥著,期望自己能抵抗住那所有的恐懼痛苦和悔恨。
不能放棄。
不能放棄啊。
“00:00:59”
本傑明緊張起來,不等了!
他撥開宋冉,大步上前,對那家人道:“Sorry!”(對不起!)
說著去扯李瓚的手臂:“撤退!”
李瓚打開他的手,眼睛血紅,表情幾近瘋狂:“滾。”
本傑明一怔。
夫婦驚恐哭泣,孩子嚎啕大哭。
“I’m so sorry! Please forgive me.”(對不起,請原諒我!)本傑明再度去扯李瓚,回頭吼:“凱文!把他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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