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信箋
在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 顏綺薇收到了一份特別的禮物。
那是個簡約小巧的深黑色皮製包裝盒, 被不知名的人擺放在她家門前,裡面一絲不苟地整齊擺放著七封信。
每封信用牛皮信封單獨包裝,從上往下看,封皮依次寫著2014—2019的年份,唯有最下層的那一份沒有任何標識。
一個不成型的猜想在心底緩緩勾勒,她坐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地將來自2014年的第一封信拆開。
信紙舒展, 映入眼簾的字跡如竹節骨般清秀雋美,顏綺薇輕而易舉便認出筆跡的主人,笑意自嘴角生長出來。
薇薇:
你好。
我們在遺物裡找到了你留給我的那封信。信的最後說, 如果某天你意外離去,我們一定會在未來重逢。
思來想去很久,還是決定給你寫信, 說一說我的生活經歷。這樣一來, 倘若我們真能在多年後再度相遇,你也不會因為我的變化而過於吃驚。
那起事件後,我的養父被緝拿歸案, 養母被發現時早已死亡多時,我則因為病發被安排住進療養院裡。
你不必擔心, 病情並不嚴重,我每天吃喝玩樂,相當於在學業繁重的高三度過了一個悠哉假期。
療養院裡的人都很有趣。我向他們說起你,大家都誇你是個天使一樣善良漂亮的小姑娘, 如果你能聽見那些話,一定會非常開心。
只有他們願意相信“多年後重逢”的承諾,而不會像醫生和爸媽那樣用哄小孩的語氣告訴我,那只是你不經意間留下的一句玩笑話。
你一定會回來的,對不對?
……
信的內容很多,洋洋灑灑寫了三整頁。
顏綺薇一邊看一邊想,他分明在騙人。
從陳嘉儀口中,她隱約了解到梁宵在療養院的經歷。那是一段黑暗壓抑得如同噩夢的日子,少年深受病痛與心魔折磨,每次發病都會掙裂身體被暴打所留下的傷口,滿身是血地無意識攻擊醫護人員。
他甚至產生了嚴重的自殺傾向,陳嘉儀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想想薇薇,她一定不希望你輕易放棄生命。”
對於梁宵而言,梁薇永遠是最有效的、也是唯一的談判籌碼。
余下內容說了許多悠閑愜意的日常,沒有出現哪怕一個描述真實經歷的陰沉字眼,他說得越雲淡風輕,顏綺薇看得越心疼。
——那時的梁宵每日每夜都處於神情恍惚狀態,如同被關在籠子裡的凶戾野獸,可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他也不忘為她編造虛幻卻美妙的過往。
只因不願讓心愛的女孩為自己感到傷心難過。
她吸了口氣,再拆開第二封。
薇薇:
你好。
高考結束後,我和郭萌萌都進入了帝都大學,分別修讀金融與法律。鄭澤宇則超常發揮,考進了帝都財經大學的經管系。
不瞞你說,我仍然在積累大富翁分數。它著實幫了我許多,每次有倦怠或懶散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它,也想起你。
學校風景很好,後山山巔有座自民國時期遺留下來的鍾樓,那是幢複古西歐式建築,登頂時能看見穿透百葉窗的斑駁日光,有時飛進一兩隻迷路的鳥,你一定會喜歡。
薇薇,正如你所說,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都足以成為支撐人類個體繼續存活的理由。
但每當我見到它們,總會不由自主地想,此時欣賞這份美麗的本應是兩個人,而絕非非孑然的獨一個。
……
他怎麽會知道,她在學校所有建築裡最愛那座鍾樓。
顏綺薇輕撚紙頁,想起某天她在那裡偶遇梁宵的時候。
那時他坐在鍾樓前的石凳上看書,她與朋友則躲在最上層。顏綺薇不敢上前搭訕,只能趴在窗戶上偷偷往下瞧,似乎是有所察覺,對方神情淡淡地抬起頭。
她被嚇得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往後退,一頭撞在那口大鍾上。
隱秘窺視全然化作“咚”的一聲巨響,驚起後山隻隻鳥雀,再明顯不過地昭示著她的圖謀不軌。顏綺薇欲哭無淚,萬幸梁宵沒有深究。
她繼續往下看,信紙上的筆跡逐漸由清秀柔和轉為蒼勁有力,內容多是梁宵與其他故人的近況,以及訴說他有多麽想她。
不知不覺,顏綺薇看到2018年的那一份。
那正是她與梁宵相認的前一年。
薇薇:
你好。
最近時常夢到你,站在春霧彌漫的坡道上對我微笑。
我衝上前想擁你入懷,你卻在即將被指尖觸碰到時陡然消失,好像也化作了一團虛無縹緲的霧氣。
從那以後的每個夢境裡,我都隻敢站在遠處遙遙凝望你的身影,即使是那樣的記憶,也能讓我感到幸福。
我太想再見一見你。
媽問我是否還在給你寫信,得到肯定的答覆後紅著眼歎了口氣。她說我應該從那段記憶裡走出來,不要被過往束縛未來。
那個所謂重逢的承諾不過是你一句無心之談,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死而複生的奇跡,這一切道理我都懂。
我自始至終都明白,可你是——
你是超越了道理之外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那一點渺茫的希望與天馬行空的幻想,是支撐我前行的唯一動力,如果連那點盼頭也沒有,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理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