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你留下的那段話,我從五年前起就不會選擇苟且偷生。
抱歉,薇薇,說了很奇怪的話。
講一些開心的事情吧。
……
他的文字從來都溫和明快,這是梁宵在信裡頭一回如此不加掩飾地表明心意,顏綺薇看得眼眶一紅。
那是整整五年的時光啊。
他在自責與悲怮裡掙扎了五年,自始至終未曾走出舊日陰影的折磨。
可為了與她重逢,哪怕希望甚微,梁宵還是選擇接納這份充滿苦痛的人生,全靠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苦苦支撐。
她知道梁宵愛她,卻從未意識到,原來對於那個自卑孤單的少年來說,始終陪伴在他身邊的小姑娘就是生命的唯一與全部。
第六封信上寫著2019,寫這封信時,梁宵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心跳不知何時悄然加速,顏綺薇指尖顫抖,輕輕將信紙打開。
薇薇:
你好。
何其有幸,能再次遇見你。
曾經的我與身邊一切格格不入——你知道的,那時我渾身是傷,性格內向怯懦,什麽事情都做不好,還總是給你們添麻煩。
薇薇,你不要笑話,當你願意主動接近我時,我受寵若驚又誠惶誠恐,心跳快得幾乎要爆炸。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開心。
放課後聽你耐心講解數學壓軸題、看你吃下泡芙後鼓成倉鼠模樣的臉頰、周末一起坐在沙發上懶洋洋發呆,連並肩回家同時抬頭仰望天邊霧蒙蒙的月亮,都會不自覺揚起嘴角。
說起這個話題,其實高二時的壓軸題我都會做,裝作不懂去問你,只是想和你多說說話。
不知從何時起,我總是會下意識追尋你的身影,在明確自己的心意後,選擇默默把它藏在心底。
因為身份、膽怯與其他不勝枚舉的因素,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我害怕你知曉後會厭惡地遠離。
我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你會喜歡我。
薇薇,你是我在深淵裡凝望的月亮。
這一年間如同南柯一夢——準確來說,能和你在一起,是夢裡都不曾發生的事情。
可人總是貪心,從不滿足,嘗到一些甜後,便無法自控地想要攫取更多。
所以薇薇,我想緊緊握住你的現在。
也想擁抱你的余生。
比起信,更像一封情書。
顏綺薇想,她現在一定臉紅了,否則不會有熱氣從耳根湧出來,把意識熏得昏昏沉沉。
“余生”的意思是……
她把手心放在胸口,等劇烈心跳終於趨於平緩,才緩緩打開最後一個信封。
那裡面同樣裝著一封信。
她寫給梁宵的那份。
當初顏綺薇自知死期將至,為了不讓梁宵太過傷心自責,她寫下幾段話裝在信封,保存在書桌最中間的抽屜裡頭。
梁宵:
早上中午下午晚上都好。
你一定很詫異我留下這封信的原因,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大概來源於第六感作用下的靈光一現。
你真的是個非常非常溫柔又強大的人,很高興能認識你——這是我最想對你說的話。
與你相處的時光十分愉快,但如果,我是說如果,在某天我因意外離去,請你一定要相信,於多年之後,我們終究會再相逢。
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它們都足以成為生存的理由——庭院前一樹一樹的花開、棉花糖一樣軟綿綿飄浮在空中的雲朵、學校門前那條充斥著香氣與嘈雜聲響的小吃街,還有形形色色來來往往的人。
梁宵,即使沒有我陪在身邊,也希望你能學會熱愛生活,帶著希望活下去。
等那時候,我一定會在遙遠的未來出現在你身旁。
信箋內容本該在此結束,結尾的下一行卻被人用黑筆又添上一句話。
——“找到你了。”
蒼勁俊逸的字體下筆有力,每個字都直勾勾戳到她心尖上。
仿佛心有所感,顏綺薇懷揣著高高吊起的心臟,快步走到大門旁,深吸一口氣擰動門把手。
與迎面而來的風與陽光同時闖入視線的,還有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孔。
梁宵眉眼含笑,垂下睫毛凝視她時,絲絲縷縷的金色碎屑被輕輕抖落,一並落入眸底柔和瀲灩的水光中。
顏綺薇直至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天是九月一日,梁宵將她從水中救上岸的時間。
在倒錯的時空與身份裡,它是一切因果的起源,而現如今,也將成為塵埃落定的終點。
他安靜凝視眼前雙目通紅的姑娘,伸手為她拭去陡然湧出的淚水,後者則嗚咽著撲進他懷中。
梁宵穿著件單薄的白色襯衣,當手掌覆上他後背時,能透過布料清晰感受到熾熱溫度,比夏天的空氣更加灼人。
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撫摸她柔軟蓬松的黑發,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寶物。
等哭聲止住,顏綺薇抽抽噎噎地抬頭:“梁宵,我們什麽時候結婚?”
這個突兀的問題令人措手不及,梁宵苦惱地皺起眉頭,輕輕笑開。
他的聲音溫柔得一塌糊塗,帶著一聲喟歎,化成春水淌入耳膜:“薇薇,我還沒有向你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