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鳴沒理會他,負手站在屋門口,瞧向裡面。
青姈此刻仍站在桌邊,跟他目光撞個正著,垂眸施了個禮。
魏鳴遂拱拱手,“打擾姑娘,能進去看看嗎?”
青姈蒼白著臉頷首,低聲道:“深夜驚擾了尊駕一行,實在對不住。”
既然說“一行”,顯然是認出了面相的,且她一路尾隨得蹊蹺,魏鳴不由細細打量。少女應該才過豆蔻之年,裹著件漆黑寬大的披風,只露出腦袋在外面,那張臉長得嬌媚如玉,京城高門裡都少見。
如此品貌,又住得起這要價不低的客棧,必定不是出自寒門小戶。
但兩人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單獨趕路,卻也古怪。
魏鳴瞥向滿地的狼藉,“這套索是姑娘放的?”
“那人心懷不軌,昨晚就鬼鬼祟祟的跟在後面,我怕他生事,只能用這種笨辦法防備。”青姈臉色煞白,見魏鳴挑眉,又道:“白日裡打擾尊駕一行,實非有意,我跟姨媽孤身趕路,最怕賊人騷擾,正巧有人同路,才會跟在尊駕後面壯膽。”
她承認得倒是爽快,魏鳴低頭笑了下。
青姈卻笑不出來。
她是真的害怕。雖然布了簡單的陷阱,但這種事她卻是頭一次做,不敢保證能否奏效。剛才蔡文遠在外面開窗時,她握緊了匕首屏息藏在暗處,手上的顫抖自己都能感覺到。
這會兒指尖都在輕顫,鼻尖上的汗珠被風一吹,冰涼透骨。
她強自鎮定,抓緊機會道:“我看尊駕走的方向,或許也是要去宿州一帶。不知後面的路上能否求尊駕稍加照顧,但凡有人震懾,旁人就沒膽子亂來了。”
“這事啊。”魏鳴頓了下,“得問我家主子。”
青姈便又道:“還請通融稟報一聲,好麽?”她問得楚楚可憐,燭光下眼圈微紅,魏鳴沒擅作主張地回絕,隻道:“姑且試試吧。隨我來。”
……
兩座閣樓離得很近,戴庭安他們住最上等的客房。
魏鳴帶青姈過去,先請她在廊道稍候,進屋將情形稟報清楚,又道:“我看她嚇得不輕,臉上蒼白,差點都哭了。還想請主子稍加照拂,免得再有賊人行凶。”
銅台上燭火照得滿屋如晝,戴庭安臨窗而坐。
冷峻的眉眼如工刀雕刻,輪廓瘦削英挺,目光卻是清寒淡漠的,深如沉淵。
聽罷稟報,戴庭安抬了抬眼,眸如墨玉。
“她果真是故意跟著?”
“主子沒猜錯,她是故意尾隨,想與咱們同行,請主子稍加照拂。”魏鳴恭敬站在桌邊,神色稍肅,壓低了聲音,“咱們是在刀尖上走路,容不得出半點差錯。這姑娘來得蹊蹺,還是提防為上,人就在外面廊道,主子要不要探探底細再說?”
“不急。”
戴庭安伸手取了枚蜜醃杏肉丟進嘴裡,推開條窗縫,瞥了眼昏暗廊道裡的身影。
燈籠光芒昏黃,少女斂手站暫那裡,墨緞般的青絲披散在肩頭,飄若神仙。她生得貌美嬌麗、氣度沉靜,從京城一路尾隨故意與他同行,會用陷阱拿下圖謀不軌的賊人,她還直言不諱地想求他的庇護,深夜來訪。
戴庭安不由想起剛見面時,她站在蕭寒暮色的模樣。
若是無辜,則無需過分提防,若是狐狸,也不會此刻就露出尾巴。
他闔上窗扇,“你留點神照應,別真叫她出事。但不必答應。”
魏鳴躬身應命,出門回絕。
青姈面露失望之色,蔫蔫的同他道了聲謝,仍回住處。
這結果其實在意料之中。
戴庭安藏身在控防嚴密的京師重地,擺出懶散又離經叛道的姿態掩人耳目,暗裡翻雲覆雨,最要緊的便是行事謹慎。元和帝篡奪皇位、執掌天下,皇城司的眼線遍布四方,都沒察覺當年“死於烈火”的皇太孫就在眼皮底下,足可見其周密。
前世若不是他重傷臥床,恐怕也不至於給戴家招致滅頂之災,落入泥潭。
青姈原也沒指望他輕易松口。
能借此事讓戴庭安知道有她這麽個求庇護的人,已很好了。
……
翌日清晨青姈被竇姨媽搖醒,屋裡還暗沉沉的。
昨晚鬧到半夜,她提心吊膽的沒睡好,這會兒仍困得很,全身乏力,恨不得賴在被窩裡睡一天懶覺。可竇姨媽說了,隔壁樓已經有了動靜,恐怕戴庭安用完飯會早早啟程,她們不能落下。
青姈有任務在身,隻好強撐著爬起來。
偶遇了還得矜持,她不能平白無故地往戴庭安跟前湊,得抓著早晚的機會混臉熟。
客棧裡有清粥小菜,倒還算可口,青姈吃完飯,聽竇姨媽說外面下了厚雪,翻出件保暖的羽緞披風罩著,便迅速下樓。這披風是去年落在竇姨媽家裡的,緞面質地極好,繡著蜜蠟色的折枝梅花,就是帽兜過於寬大,她不太愛穿,沒想到在這兒派上了用場。
外頭已有牽馬的動靜傳來。
青姈下去時車夫還在那兒套馬車,她隻得在旁等。
雪不知是何時下起來的,已積了半寸厚,天空灰蒙昏霾,雪片靜靜落下來融在臉頰耳側,化成冰涼的水珠。她怕冷,懷裡的暖手爐照顧不到頭臉,隻好將帽兜拿起戴著。那帽兜裁得寬大,幾乎要罩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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