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嬤嬤想到記憶中的那副畫面。
五爺小小的人拿著一把大弓箭跑到老夫人的面前,興高采烈得和人說:“母親,我會射箭了,先生說我射的比大哥還要好。”
那會五爺滿心以為只要超過了大爺,他就也能被老夫人誇讚。
可他等來的卻只是老夫人的訓斥——
“小小年紀只知道和兄長攀比,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東西?還不滾出去罰跪!”
想到以前那些畫面,趙嬤嬤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她抹了一把眼淚,然後才略帶哽咽得繼續說道:“又過了幾年,五爺長大了,也知道自己為什麽不得老夫人的喜愛,他就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似得,不愛往正院跑,也不愛同家裡人說話,甚至變得不愛哭不愛笑。”
“再後來,他去了戰場,軍功累了一件又一件,官階也升得越來越高,他變得比誰都要厲害,可名聲也越來越難聽。”
“外頭的人都說他冷酷暴戾,是個不近人情的主……”
“可誰又知道這個不近人情的主,以前也只是一個想得到家人關注的孩子。”
“五爺他……”
趙嬤嬤哽咽了下,歎息道:“小時候受得苦實在是太多了。”
蕭知怔怔得聽著這些話,她已經忘記了說話,又或是,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所向披靡的一個男人竟然有著這樣一個悲慘的童年。
她轉過臉,看著床上的陸重淵,好一會才啞聲說道:“可不是還有其他幾位爺嗎?”
就算陸重淵不得老侯爺的看重,不得老夫人的寵愛,他不是還有幾位哥哥和姐姐嗎?難道就沒有一個人幫他說一句話嗎?
趙嬤嬤聽到這話,卻是長歎了口氣,“家裡幾個哥兒姐兒年歲都要比五爺大不少,唯一一個差不多的,又是庶出的四爺……何況那個時候因為老侯爺太過偏心的緣故,其他幾個哥兒姐兒過得也不算好,連老夫人都對五爺不聞不問,又遑論是其他的哥兒姐兒了。”
搖了搖頭。
她把臉上的淚抹乾淨,這才繼續同人說道:“這些年老侯爺和林姨娘先後去了,大爺又因病去世,老夫人大概也覺得自己以前做得不對,便想著對五爺好些,想著母子兩人能夠重歸於好,可五爺的性子,您也知道……”
趙嬤嬤這話還沒說完。
蕭知便接了過來,她看著床上的陸重淵,低聲道:“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哪裡是三言兩語就能回頭的?”
陸老夫人現在年紀大了,倒是覺得以前愧對陸重淵,可傷害都已經造成了,哪裡是說幾句關心的話,做幾件關切的事就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始終都望著陸重淵。
好似能夠透過趙嬤嬤的那些話看到了陸重淵的過去,看到他一個人站在大太陽底下扎著馬步,咬著牙學騎馬學弓箭,為得就是能像他的兄長一樣得到一句別人的誇讚。
可他興高采烈得拿著這些成果想給他最為敬重的母親去看,最後卻得到了什麽?
一頓斥責。
一頓罰跪。
那個時候,他才多小啊,滿心的歡喜被一盆冰水迎面澆下,還是來自最親的人……那個時候的他,心裡肯定很難過吧。
看著自己的兄長姐姐圍繞在母親的膝下,歡聲笑語,唯獨他一個人不能向前,那個時候的陸重淵是不是也會一個人躲在角落,獨自哭泣?
蕭知想到這些,心裡竟然無端的生出幾分憤怒。
林姨娘和四爺縱然後面結局再淒慘,總歸也有老侯爺的真心疼愛。
其他幾位爺和姑奶奶縱然那會不得老侯爺的寵愛,可還有陸老夫人替他們出謀劃策,安排前程。
只有他……
只有陸重淵,什麽都沒有。
爹不疼,娘不愛,幾個兄長姐姐也或許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他明明也是陸家的主子,也是與他們有著血緣關系的家人,卻偏偏活得像是一個局外人。
不。
他比局外人還要慘。
如果只是局外人,那麽這些冷言冷語也不過是聽著難受罷了,可偏偏說這些話做這些事的人是他的家人,因為是家人,所以這些冷言冷語就成了最厲害的一把刀,刺得人血肉模糊。
蕭知其實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
她自打出生就受盡父母的疼愛,唯一的兄長也拿她當眼珠子疼,就連宮裡的皇伯父皇伯母也拿她當女兒看待。
別說打她罵她了,就差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不。
這是以前的顧珍。
後來的顧珍,半年前的顧珍也曾經歷過這樣的事。
她也曾被最親近的人傷害過。
陸承策。
那個和她青梅竹馬長大,成婚兩年的夫君,親自檢舉她的父王謀逆,親自領著聖旨去賜死她的父母,那個時候,她也像是被人拿刀刺進心肺似得,疼得難受。
大概是感同身受。
倒使她更能想象到陸重淵的心情。
蕭知就這麽看著陸重淵,伸出手,握著他的手,他的手很冷,手心手背都一樣的冷,即便屋子裡燒著地龍,即便這個溫度猶如春日一般,可他還是沒有一絲暖意,冷冰冰的,比外頭的寒風還要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