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起伏的沙山晃得車身鈴鈴鋃鋃直響,她手握檔把,時不時減速換擋來保持車速。
刹車片被她踩得發燙,隔著敦厚的車身,她仿佛能感受到從車底席卷而來的熱浪,像一簇燃爆後升騰的煙火,所到之處,烘烤焦炙。
傅尋所驅的越野原先和巡洋艦保持著一個車身的安全距離,巡洋艦加速後,他被遠遠甩在山腰上。居高臨下所見的角度,讓他冷不丁驚出一身冷汗。
合圍的越野車已近緩坡,傅尋推測,若按原計劃,兩車是想出其不意在巡洋艦無法逆轉逃離時,一左一右互相包夾,直接控制曲一弦。
但此刻,隨著巡洋艦的加速,三車不再呈匯合之勢,而是以同歸於盡之態即將相撞。
這樣強勢的俯衝,難以控制的車速,急刹之下必會翻車。
再嚴重些,三車相撞,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傅尋握著方向盤的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此刻坐在巡洋艦的副駕上,他按下喇叭,響徹雲霄的鳴笛聲裡,巡洋艦又一次提速,恍若對他的警告充耳未聞。
眼看著三車即將相撞,兩輛合圍的越野見勢不對,紛紛調轉車頭,險險地避開了已經順著下坡坡勢無法停下的巡洋艦。
白色的車身碾著沙粒,如駿馬奔騰,劃出一道黃沙,彌漫起騰騰煙霧。
曲一弦死死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終於微微松開,她輕舒了口氣,透過後視鏡看了眼隨她下衝的那輛黑色越野,刹車減速。
極快的車速下,急刹等於翻車。
加上下坡,刹車片燙得厲害,她憑借著手穩,連續數下點刹才堪堪穩著巡洋艦衝下沙丘,停在山門前的平地上。
幾乎是她停下的同時,身後,兩輛合圍的越野,又一次追上來,漸漸逼近。
他們的目標清晰準確,就是衝著曲一弦來的。
裴於亮費盡心機說服江允配合失蹤,引她入沙漠。又在沙山裡埋伏了追兵,意圖控制她,顯然不單純是為了勾雲玉佩。
若只為了勾雲玉佩,他大可直接和她做交易即可。她既然能為江允孤軍深入,擺明了江允對她的重要性,區區一枚玉佩,換一個江允,她有什麽不同意的?用得著他這麽迂回地想逮住她。
但無論裴於亮是何動機,想在沙漠裡把她困住,簡直癡人說夢。
她一手掛擋,一手持對講機,聯絡傅尋“裴於亮的目標是我。”
傅尋臉色陰沉,連帶著語氣也透出濃濃不悅“你是不是說過讓你先離開這裡?”
曲一弦一怔,沒吭聲。
裴於亮既然能蟄伏多年不露蹤影,足見他的隱忍和耐心。她窩囊了一路,從西寧到敦煌,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好不容易追到他的行蹤,他想在沙山裡設套控制她,她怎麽可能會答應?
離開的方案對她而言是下下策。
她既不願意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也不願意臨陣脫逃。
傅尋了解她,她心中有成算,不會因為他三言兩語就改變主意。
他語氣一緩,說“他的目標是你,我會去做中間人替你談判。裴於亮對沙漠地形的熟悉你比不上,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底牌。該服軟時,你服個軟,記得見機行事。”
他的聲音透過電流,沙沙的,融進隆隆大作的引擎轟鳴聲裡,有些聽不真切。
“談判得面對面談,不談不知道裴於亮求什麽。你想光靠自己把三輛車扣在這山門裡,還換下一個江允,不實際。逼得凶了,對方走投無路難免會反撲,等吃了虧再想轉圜,退路也沒了。”傅尋打火,點了根煙,眯眼看遠處沙山下的巡洋艦,低聲道“我不想再看你涉險。”
“能避免的衝突和危險,你先交給我試試。”
曲一弦心裡的某根弦被他撥得亂響,像彈奏了一曲行軍曲,弦聲凜冽。
她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麽,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不合適,思忖再三後,傅尋當她默認,開車下坡,一路行至探索者車前。
早在巡洋艦原地不動,和兩輛越野車保持對峙狀態時,裴於亮就發現了傅尋的意圖。
兩人的意見會達成一致,裴於亮並不意外。
他咬著煙,手肘撐著車窗,一言不發地看著傅尋下車,信步朝他走來。
裴於亮跟著鐵曄見過傅尋幾次,知道他鑒寶的本事,此種境遇下,他對傅尋還算恭敬“傅先生,別來無恙。”
傅尋抽了口煙,給他遞去打火機。
等裴於亮接過,他似不經意般,目光落入車內。
副駕坐著雙手被反綁在座椅後的江允,她神色鎮定,見到傅尋時眼神裡透露出一絲驚喜,似有話要說,又礙於裴於亮在身側,躊躇著不知是否開口。
傅尋大略掃了她幾眼,確認她沒受傷,猜測裴於亮對她還算客氣。
他輕撣了撣煙灰,似笑非笑道“誰說無恙?你請走我的人,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是不是太不講道理了?”
他既開門見山,裴於亮笑了笑,把打火機遞回去“我要是先跟傅先生打聲招呼,恐怕連面都見不上?”
傅尋不願與他多周旋,垂眸,目光落向後座緊閉的車窗,微微一定,旋即情緒不明地調轉視線,看向遠處的巡洋艦“南江那筆帳你我至今沒算清,如今你又背上了沈芝芝的人命官司,區區一枚勾雲玉佩,應該不值當?”
裴於亮輕笑一聲,隔著煙霧,他鬢角的疤痕淡化,臉上的凶相隱約隔上了一層面具,顯得溫和不少“我借你的名頭生事,你讓我在南江混不下去;我順走了你的玉佩,你讓我過了那麽多年見不得光的日子;傅先生,如今玉佩在你那,於你還有什麽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