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猩紅的尾燈下,那片水塘就像一潑紅色的血水,一圈圈泛著漣漪。
以她為首的三輛車,仍處於紅崖群內的低窪處。
水能漫上來,說明地勢低。
此時唯一的法子,就是跟緊傅尋的車,上坡離開。
她撂起對講機,刹車一松,一直保守的車速忽的往上飆高。發動機突然增大的響聲裡,她的聲音冷靜,沉穩,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別管後面漫上來的水,刹車都松了,盡量沿著巡洋艦的車轍印走。”
尚峰聞言,咽了口口水,強行壓下驚懼感。
要不是此刻騰不出手,他其實挺想拿起對講機問問小曲爺的……她說要沿著巡洋艦的車轍印走,可下雨天,路面上全是水,哪來的車轍印?
除了車輛過隙蕩開的漣漪和水紋,他只能強行比對著巡洋艦的車距才能勉強跟住前車碾過的路面。
巡洋艦的車燈將山谷打得發亮,嶙峋的山體,密集的雨勢,都在車輛飛馳般的前進中漸漸被拋至腦後。
駛過最後一段緩坡,曲一弦提醒:“前方路陡,車速別超過三十。”
紅崖群的路勢險峻,夾道狹窄逼仄。
再加上平時鮮有人跡,山路都是沒壓實的墓土,有最天然的痕跡。冷不丁就會有個坑窪或凸起的土堆,超速容易導致車輛拋錨,格外考驗車技。
眼看著剛被甩至身後的地下水又一次漸漸湧上來,板寸在整車顛簸起伏的狀態下,險些爆粗口。
“這鬼地方,水漫上來的速度比泳池放水口齊開還快……”
“我的刹車片一直泡在水裡,現在陡坡一路都在踩刹車,刹車片遲早要燒掉。”
“底下是淤泥,還是人手?跟有東西纏著車輪一樣,別說限速三十了,我就是想超速都難……”
“小曲爺,出口呢?出口在哪?還有多久?”
穿透對講機的聲音猶如機械的氣音,嗡嗡響動。
紅崖群內的雨勢漸小,水勢卻逐漸增大。
曲一弦透過後視鏡往後看了眼,漫上來的地下水已經連巡洋艦的輪胎都淹沒了三分之一,這樣的上坡,再過半小時,三輛車都會被拖進地底的淤泥裡。
她看了眼路標,無法再加速的情況下,她換擋減速,盡量避開山體夾道內的陷阱。輪胎碾過濕漉地面時,發出的嘩嘩聲響,一聲接著一聲。
她抿唇不語,緊跟著只有一個影子的探索者車尾燈繼續往前。
十分鍾後,對講機“哢”的一聲輕響,傅尋的頻道內再一次傳來聲音:“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他距離太遠,電流聲模糊了他的聲音,車外被車輪拋起的水聲裡,他這句話斷斷續續,像隨時會離開通訊范圍一樣。
曲一弦猜他是找到離開紅崖群的出口了,但隔著一層對講機,他的語氣和情緒被磨平了太多,她一時分不清他說這句話的含義。
“好消息呢?”她問。
傅尋說:“我找到紅崖群交界荒漠的出口了。”
“壞消息呢?”
總不至於是此路不通吧?
那就不叫壞消息,而叫噩耗。
她打亮雙閃,放緩車速騰挪過一個直徑一米的大水坑。
車輪剛離開坑口,立刻提速掛擋。
減震器咯吱的響動聲裡,傅尋語氣低沉,語速極慢道:“出口是條河床。”
“我測量過水量深淺,目前的水量,幾輛越野車涉水通過沒有任何問題。”
目前?
曲一弦一聽這詞,就知道還有後續轉折。
她沉吟數秒後,說:“我這情況不太好,地下水上漲太快。板寸的車一直泡在水裡,刹車片很快就會報廢。所以你直接告訴我那邊最糟糕的情況,好讓我心裡有個準備。”
幾公裡外,傅尋冒雨站在車前。
熾白的車燈把他身上那件衝鋒衣熒光帶映照得格外刺眼,他半蹲在溪流邊,手心下是一柄直插入河床內的鐵楸。
他看著漸漸上漲的水量,半晌才說:“十分鍾後,這個出口就沒法過車了。”
曲一弦一愣。
隨即,車廂沉入短暫的沉默裡。
依照地下水上漲的趨勢,她一早就該警醒,雨勢不停的情況下,地下水把紅崖群淹沒都極有可能。
紅崖群的外圍就像一個盛水的鐵桶般穩固。
這才導致每逢下雨,地下水上漲,水勢瘋狂地衝刷著崖谷。那峽谷的山壁上,全是一道道雨水衝開的痕跡,山土駁裂,溝壑叢生,像有一道斧子硬生生將一座完整的山從中間劈開,細碎地瓦解成一座又一座小土坡。
“十分鍾?”裴於亮臉色大變,他俯身,從雨簾覆蓋的擋風玻璃往外看:“我們離出口還要多久?”
曲一弦側目看了他一眼,沒什麽情緒起伏地回答:“按現在的車速,五分鍾就夠了。”
後面兩輛越野車雖然緩慢,但只要緊跟著她,十分鍾內全部通過沒有任何問題。
只是……
她眼中光芒微閃,不著痕跡地借著看後視鏡的動作遮掩掉心頭突然冒起的那個念頭——想要裴於亮的車隊有所損失,現在是最後的機會。
板寸的車目前雖然還沒出現任何故障,但刹車片在水裡泡了這麽久,陡坡又必須一路踩著刹車才能保障車輛不會失控……遲早,刹車片是會燒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