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她便被他強行帶上了馬車,出府去選琴。
*
這時距離九九重陽已過去了十四日。
尤芳吟不知第多少次地踏入這家商行,詢問過了今日生絲的市價後,顰蹙了眉頭,也沒管櫃台的夥計用多少白眼看她,依舊誠懇而老實地道了一聲謝。
連著十多天挑燈學看帳本、練習記帳,她眼底都是血絲。
從商行走出來時,隻覺頭重腳輕。
外面的街市上人群熙攘,車馬絡繹。
最近府上看得越來越嚴,老是偷溜出來,若被她兩位姐姐,尤其是二姐姐發現,只怕又是一番折磨。
二姐姐剛被選為長公主伴讀,府裡誰也不敢開罪她。
尤芳吟想,自己今日該早些回去。
且昨夜也隻睡了兩個時辰,實在有些熬不住了。
可走著走著,就看見路邊那擺著的小攤兒,上頭放了許多幅繡得精致的錦帕與香囊,還有各式各樣的繡樣。其中有一個香囊上繡了綠萼的蘭花,針法竟是她從未見過的,一時目光停住,腳步也停了下來。
尤芳吟想起了那朵被自己弄髒的白牡丹。
於是她伸出手去,將這香囊拿了起來細看。
不想旁邊有人經過,無意間撞了她一下,而她人恍恍惚惚已是連站都不大站得穩了,這一時便被帶得往前撲了一下,不成想慌亂間衣袖一帶,竟將人原本排掛得整整齊齊的錦帕、香囊掃落了大半在地上。
那小販也是小本生意,立時叫了起來:“你這姑娘怎麽回事?誠心來砸人生意是不是!”
尤芳吟頓生愧疚:“對不住,我只是想看看香囊,並非有意……”
周遭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叫她難堪極了,忙低下頭來,幫著小販把落在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來,連聲道歉。
街面上這動靜不小,眾人都不免對她指指點點。
薑雪寧才跟著燕臨上了樓上這一家布置雅致的幽篁館,還不待走進去,聽見聲音,轉過頭,循聲望去,一下就看見了人群裡窘迫不堪的那個姑娘。
撿起來一隻香囊反而碰倒了更多,越來越手忙腳亂。
她認出那是尤芳吟來,心底不由微微一窒。
好像並沒有什麽改變。
原來如何笨拙,現在依舊如何笨拙。
再一看那小攤,賣的是香囊錦帕……
她忽然便自嘲地笑了一聲。
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些什麽呢?
不早就知道,一個後宅中的姑娘,又從未學過管家,只怕連帳本都不會看,字都寫不來幾個,還受著家中束縛。即便手裡有了錢,撐死了也就會置辦些田產。難道還真奢望她拿錢去冒險,買生絲、做生意不成?
上一世那樣大膽且出格的尤芳吟,終究只有一個。
燕臨順著她目光望去,認出那是她那天救過的那個尤家庶女,一時蹙了眉:“怎麽了?”
薑雪寧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眼簾,隻道:“救得了病,救不了命。有時候明知道一件事不可能,可真當親眼看見不可能時,依舊會有一點點失望……”
燕臨回眸注視著她,有些疑慮。
她慢慢笑了一笑:“沒事。一點點罷了。”
第20章 琴起
清遠伯府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燕臨身為世家勳貴子弟自是清楚。這伯府庶女在那一日重陽宴上“落水”的事情,也算人盡皆知,更何況當時還有薑雪寧那驚世駭俗的一句話?
婆子懲治姑娘,奴才欺負主子。
清遠伯府的臉面算是丟盡了。
只是為免旁人閑言碎語,說他們伯府苛待庶女,明面上自然不大敢再為難這庶女,但只怕暗地裡的苦頭隻多不少。
勇毅侯府只有他一個嫡子,且他在宮中又很受寵,種種後宅中的陰私手段落不到他的身上。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後宅裡有些爭鬥是什麽樣,燕臨還是了解的。
畢竟父親也有一乾妾室和庶子女。
他覺著寧寧是對這萍水相逢的伯府庶女太上心了些,不由勸她道:“你就是心太善,天底下像這樣又笨又拙且自己不爭氣的人,不知凡幾。救了人便罷了,難不成還指望她脫胎換骨?須知人的處境皆有因由,若她有本事也不至於落到先前的下場了。”
薑雪寧收回了目光,道:“正因為是自己救的,所以反而要比尋常人在意些,也希望她更好些。不過你說得也對,我已仁至義盡,哪兒能管更多呢?”
說罷,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似乎想要借此紓解心底某一種不那麽暢快的感覺。
隨後才對燕臨道:“我們還是進去看看琴吧。”
幽篁館,聽這名字便知道,此館是專為琴而設。
位置雖然是在熙熙攘攘的鬧市之中,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寸土寸金的地界兒,可卻一定要從臨街那不起眼的樓下,順著樓梯走上二樓才能看見那清雅素淡的竹製匾額。
“幽篁”二字便以純墨寫在竹上。
只因琴是件雅物,來相琴的客人們,假愛琴的要附庸風雅,真愛琴的又不湊熱鬧,所以這般的裝潢和風格倒是剛好能兼顧。
燕臨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輕車熟路地帶薑雪寧走了進去。
角落的香爐前正有一名作文士打扮的男子拿著香箸撥香。
焚的竟是上好的婆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