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頓時從腳底下傳遍全身。
薑雪寧壓著書頁的手指一下沒按住,輕輕地顫了一顫。
燕臨則道:“這一番說辭真假不好說,可殺馬的事不假。這人行事之果決利落,可見一斑。近來聖上有意將刑獄之事放給錦衣衛來處置,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這原本掌管刑獄之事的三法司,都有很大的意見。這回那個刑科給事中彈劾周千戶,正好給了三法司借題發揮的機會,聖上也扛不住眾口悠悠,前些日已撤了周千戶的官品。我著人在朝中打點過了,這缺落在周寅之身上剛好。”
周寅之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
燕臨辦事利落,也好。
薑雪寧雖是重生,可上一世經歷這些時對朝政還一無所知,只知道最後的結果,可事情是怎麽發生,中間具體有什麽內情,又有幾方勢力在角力,全不清楚。
如貿然提醒,還不知落入誰人眼中。
只怕沒幫著勇毅侯府還害了自己,但若經過周寅之來示警,一則能藏起自己,二則周寅之是錦衣衛派了去查勇毅侯府與平南王逆黨關系的“暗子”,對這件事本身知道得要比她多,且能拿出實在的消息來,才能引起勇毅侯府足夠的重視。
即便避不了禍,若能提早做些提防和準備,也可避免像上一世那般——
抄家固然死了一些人,可更多的人卻都死在流放途中。
有的是因為年老體衰,有的是因為遭遇流匪,也有的是因為貧病交加……
這裡麵包括燕臨的父親。
薑雪寧心中又覺出幾分沉重來,隻道自己上一世被周寅之此人利用得徹底,這一世雖還是用了此人,可也要嚴加防范。
今日能為滴水不漏地圓謊殺了自己的愛駒;
明日也能為了自己的仕途和前程向著她舉起屠刀。
她也忍不住提醒燕臨:“我倒覺得這人喜歡他的馬,可說殺就殺了,固然果斷,但也是個手段狠辣的。”
燕臨眉目舒展,知她是關心自己,隻道:“我知道。”
薑雪寧便不好再說什麽,隻低眉撿了他方才放下來的那一把松子來剝。
松子仁小小的一顆,剝起來不快,有些費神。
她剝著剝著便皺起眉頭。
燕臨看得一笑,這時才把自己腰間掛著的那鼓囊囊的荷包解了下來扔給她:“就知道你不耐煩剝,打開看看。”
她接住荷包,隻覺沉甸甸的。
打開來一看,全是已經剝好了的松子仁兒,黃澄澄地攢在一起。
東西雖不貴重,可要剝好實得花些功夫。
只看著這鼓囊囊的一個荷包,便能想象出坐她窗沿上的少年,是怎樣用他那一雙本來隻用握劍的手,一點一點,仔細地把松子仁從殼裡剝出來。
然後攢起來。
再這般若無其事地扔給她。
燕臨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不喜歡:“不愛吃麽?”
薑雪寧搖搖頭:“不,很喜歡。”
燕臨奇怪:“那為什麽不吃?”
薑雪寧不知該怎麽解釋,東西雖小,可心意太重,她怕自己還不起。
窗前有秋日微涼的風吹著,九月也快到終了,丹桂的香氣都漸漸殘了。
燕臨半天不見她說話,也不知為什麽,就想起那天晚上她對他說的那句奇怪的話來,一抬眼則見她的丫鬟又收拾了幾本書來問她:“姑娘,明日進宮要帶幾本書去看麽?”
薑雪寧頭也不回:“不帶。”
燕臨這才想起入宮這檔子事兒,又拿了她一顆蜜餞,笑:“要入宮當公主的伴讀了,而且還能得謝先生授課。怎麽樣,高興嗎?”
薑雪寧高興得起來才怪了。
她張口便想說自己半點也不想去。
可話還沒出口,一抬頭竟看見燕臨滿面的笑,再一想竟覺得他話裡好像透出幾分得意,心裡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薑雪寧眼皮跳了跳:“你剛回來沒兩天就知道伴讀的事兒了?”
燕臨“啊”了一聲,向她眨了眨眼,一雙烏沉的眸子裡光華璀璨,眉目間那種得色越發明顯:“公主要選伴讀的事情我早知道,老早就跟她提過你了,要她無論如何都要把你加進去。你總說想去一去沒見過的地方,皇宮裡的事情往日你不是很好奇嗎?有這大好的機會,我當然不能忘了寧寧你。怎麽樣,這事兒我辦得漂亮吧?”
薑雪寧:“……”
鬧了半天,是你要搞我啊!!!
她強忍住一把把這小子推下窗台的衝動,嘴角抽了抽,看似笑著,實則暗地裡都咬緊了後槽牙,隻道:“漂亮!辦得可真是太漂亮,太‘驚喜’了!”
燕臨也不知為什麽覺得脖子後面有些發涼。
但寧寧高興了,他也就高興了。
於是道:“眼下雖不知謝先生要教你們讀什麽書,但學琴是已經定下來,肯定會有的。我前些日已命人去搜羅了一些好琴,有幾張還是好幾百年前的古琴。謝先生愛琴,你進宮學琴帶一張好的去,便是先生要求嚴格,看在琴的面子上也會寬容你幾分。今日正好,還有些時間,走,我帶你相琴去!”
薑雪寧一聽見“謝先生”這三個字就渾身發毛,一聽見“琴”更是頭大,想說自己去一趟就會拿著“勸退”回來,真心用不著這東西。
可架不住燕臨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