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寧於是想起了周寅之:她是想要避免勇毅侯府重蹈上一世的覆轍,也想要救燕臨。可現在她誰也不是,能用的也不過這一個人。到底她如今做的這一點,能救到哪一步,連她自己都沒信心。
此刻便慢慢垂了手。
一顆鮮嫩的芡實被她捏在指尖,她眼睫輕輕地一顫,忽然問:“燕臨,你對我這樣好,到底喜歡我什麽呢?”
她長得雖然好看,但京中別的大家閨秀也不差;
至於性情,她還比別人刁鑽嬌縱一些;
學識修養也平庸至極,用她親娘的話來說那是“上不得台面”。
可燕臨偏偏喜歡。
燕臨覺得她是犯了傻,理所當然地道:“見著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跟京城裡那姑娘不一樣。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真真兒的,半點都不懂得遮掩。想要便去搶,不高興便誰的好臉色也不給,高興了又能把人哄得心裡甜,傷著心了卻要躲起來哭。我便想,這本該是個被人疼著的人,若能叫她每天都把我放在心上,用那種期待的眼神,亮亮地看著我,把我放到心上哄著,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薑雪寧又覺得眼底酸酸的:“可是別人都不喜歡我。婉娘不喜歡,母親不喜歡,府裡的下人不喜歡,京城裡別的人也都不喜歡。所以,你就沒有想過,其實是你喜歡錯人了嗎?”
燕臨啊,你知不知道——
我不會永遠是那個被你捧在手心裡就滿足了的小姑娘。
我會長大,我會變壞。
燕臨終於察覺出了她聲音裡帶著的哭腔,慢慢從台階上坐了起來,凝望著她紅紅的眼眶,隻覺得心口都堵了,有點發悶。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她腦袋。
卻是笑:“胡說八道。你想啊,你的婉娘其實本沒有必要讓府裡面知道你和你姐姐換過。只要她不說,你姐姐便永遠是薑府的嫡小姐。她若去了,這秘密便長埋黃土。可她臨死前,既有自己的親生骨肉在,卻還肯冒著讓她受苦的險,送你回了府。又怎麽能說她不愛你呢?”
薑雪寧眼底的淚一下滾落。
她想起了婉娘。
也想起了婉娘臨去前塞到她手裡那個要送給薑雪蕙的鐲子。
不知為什麽,雖竭力地想要讓眼淚停下來,卻哭得越發厲害了。
那一顆雞頭米浸了淚。
燕臨看得心疼,從她指尖拿了過來,含進口中,便是滿口苦澀的鹹。
他道:“我的寧寧值得全天下最好的愛。”
薑雪寧埋頭還是哭。
少女粉白的臉龐在周遭朦朧的燈光下猶如月下綻放的冷曇花,淚痕滑落卻沁著夜裡的星光,看著又是可憐,又叫人心裡抽疼。
燕臨又輕輕道了一聲:“別哭了。”
這一刻,他覺著自己是著了魔,既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腳,竟然地湊了過去,用他微顫的手指挨著她的的面頰,而後將唇貼了上去。
一點一點,舔吻去那一道淚痕。
像是已長了牙但性情還算溫馴的小獸,有一種向她親近的本能。
薑雪寧怔住了。
燕臨卻覺得在他的唇覆上她臉頰時,渾身一下熱了起來,連著一顆心都在胸膛裡狂跳。
這時他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但唇瓣已移遊而下,不知覺間已落到她兩瓣柔軟的唇上。
她的微涼。
他的滾燙。
不同的溫度,在觸碰的那一瞬間,便將燕臨驚醒,直到這時,望著近在咫尺那一雙不知是驚還是愕的眼,他指尖立時像是被烙鐵燙了似的放開,一下退了回去。
“我、我……”
他剛才幹了什麽!
燕臨那一張少年的臉忽然就變得通紅,一時覺得無地自容,連忙背過了身去,咳嗽起來:“我、我失禮了。”
薑雪寧:“……”
寺前的台階上,一時什麽聲音都聽不見。
少年只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他看了那一樹葉子已差不多掉光的銀杏,過了很久,才背對著同坐在階前的少女道:“寧寧,等過了冠禮,便嫁給我吧。”
第18章 伴讀
這一天,兩個人回去的時候,燈會上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燕臨牽著馬扶了她上去。
還像來時一樣走。
只是他不再縱馬奔騰,而是信馬由韁,與她一道坐在馬上,恨不能這一條回薑府去的路長一點,再長一點,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永無盡頭。
這時的少年,懷了滿腔的赤誠,心愛的姑娘便坐在他的馬上,依偎在他的懷裡,一時什麽旁的事情都想不到。
劇烈的心跳已佔據他全副心神。
他對往後的日子實在是太憧憬了,以至於並未注意到坐在他身前的那個人不同於以往的沉默。
風微冷。
薑雪寧能感受到背後的胸膛傳來的滾燙熱度。
只是她看著眼前越來越熟悉的回到薑府的路,心裡卻越發惘然:若她是此刻少女的年紀,又褪去上一世的偏執與不懂事,遇著像這樣為她赴湯蹈火的少年,該會為他的劍、為他的眼、為他緊緊攥著她的手掌,還有那高牆上投下來的木芙蓉,而歡欣,而羞澀,而雀躍,而感動。
可她不再是了。
到得薑府門口時,已是夜深。
燕臨又扶了她下馬,笑著囑咐她:“今晚回去可得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