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得出手指十分用力,染過了鳳仙花汁的指甲粉紅嬌豔,可扯在絲質的繡帕上卻過於尖利,劃出了一道道痕跡。
薑雪寧的眉頭不覺慢慢皺了起來。
*
在禦花園裡逛著的時候還好,可才拜別長公主,與眾人一道回了仰止齋,姚惜就直接撲到了自己屋內的榻上哭了起來。
那模樣甚為傷心。
同行之人看見她回來時面色就不對了,這一時都面面相覷。
怎麽說都在同一屋簷下,不去關心不好。
可她哭著的時候又不好去打擾。
於是隻好在流水閣先沏上茶,擺上乾果蜜餞,待聽見那屋裡哭聲漸漸歇了,才由一個能哄人開心的方妙和一個行事沉穩的陳淑儀去把人哄了出來坐下。
姚惜一雙漂亮的杏眼已經哭紅了,妝容都花了不少,眉目間一股滯澀的陰鬱,似乎有千般萬般的不忿和委屈。
眾人都叫她說出來,有什麽事大家也好出出主意。
她便道:“我是方才在禦花園裡聽見臨淄王殿下說那刑科給事中的事情,所以才哭的。”
有人不明白:“刑科給事中?”
陳淑儀卻是知道一點的,隻道:“親事定了嗎?”
姚惜又差點哽咽起來,道:“定下來一半。可憑他一個七品的刑科給事中,怎麽配得上我?他都不是科舉出身,乃是白身吏考上來,才進朝廷當了官的。家裡一個粗鄙寡母,又老又醜。原本父親說刑科給事中官品不高,卻是天子近臣,若一朝得了聖上青眼,提拔起來很快,嫁給這般的人看的就是前程。所以我才被說動,答應了這門親事。可現在呢?聖上都差點要把他投下大獄了!我聽人此人在衙門查案時便總喜歡跟死人打交道,其性情極為古怪,絕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如今錦衣衛勢大,他偏還開罪了錦衣衛。這樣的人,有什麽前程可言?我嫁過去,一要侍奉他老母,二要忍受他怪脾性,三說不準還要同他一道坐牢!憑什麽……”
眾人這才聽明白,說的竟是最近在朝廷上攪出了一番風雨的那位刑科給事中,張遮。
就因為他,聖上撤了錦衣衛一位姓周的千戶。
姚惜竟與他議親。
一時眾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蕭姝微微蹙眉道:“可親事都在議了。”
薑雪寧坐在一旁,聽著姚惜這番哭訴,目光卻落在那博古架前放著的大魚缸裡,看蓮葉下遊動著的金魚,低垂了眼眸,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姚惜咬緊了牙關,目中的不忿變得更為明顯,在屋內這算不上太明亮的搖晃燭火下,竟顯出幾分陰沉可怕,隻道:“正是因為在議了,我才不甘心!可如今庚帖都換過了,若要反悔,難免讓人家說我姚府勢利。如今不尷不尬,是嫁不好,不嫁也不好。且那張遮先前已經議過兩門親,只是一個跟人私定終身退婚了,一個還沒過門就死了,這一回好不容易攀附上我姚府門楣,必不肯主動退親的。我父親乃是當朝一品大員,我堂堂一世家嫡女,怎能嫁給這種人?”
薑雪寧差點聽得冷笑:張遮稀罕攀附你姚府門楣?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
那尤月聽得“張遮”二字,卻是下意識看了薑雪寧一眼,不由以手掩唇,輕輕地一笑,隻對姚惜道:“這等小事有什麽可煩惱的?姚姐姐這心思未免也太死了些。天底下大路那麽多條,辦法那麽多種,何必一定要那姓張的退親?貴府先退了又有何妨?只要找對理由,誰也不能說什麽呀。”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姚惜也詫異地抬起頭來看她,見是清遠伯府的尤月,一時下意識皺了皺眉,平日裡是看這人不起的,只是這會兒聽她好似有辦法,便道:“什麽理由?”
清遠伯府式微,這一趟好不容易被選進宮來,尤月的心裡其實比誰都急切。這一時連先前與薑雪寧起齟齬是因為張遮這件事都拋之於腦後了,且薑雪寧父親薑伯遊撐死也不過一侍郎,她要討好的姚惜卻是禮部尚書兼內閣學士之女,又怎需要懼怕薑雪寧?
所以她笑了起來。
當下不緊不慢道:“若真如姚姐姐方才所言,這張遮議親過兩回都沒成,可見是個命裡沒有老婆的,且第二門親事沒成人就死了。這叫什麽?這不就是命硬克妻嗎?”
姚惜怔了一怔,呢喃道:“可他未婚妻從小就是體弱多病,是因為當時受了風寒,才病逝的……”
尤月嗤笑:“姚姐姐腦筋怎的這般死板?不管怎樣,反正人是死了啊。你要退親,只需說張遮命裡克妻,是天煞孤星命格,誰嫁給他誰不得好死。如此,哪個敢說你姚府做得不好?且如今形勢擺在這裡,令尊大人即便是惜才,覺得此人不錯,可若這種話聽多了,又怎能不疼惜自己的女兒?姚閣老在朝堂上說一不二,連聖上都要賣他幾分薄面。若那張遮不識好歹,便是與姚大人作對,難道還能治不住他不成?”
是了。
張遮乃是吏考出身,因善斷刑獄才被破格提拔,任用至今,可並無科舉功名在身,於朝野之上本就寸步難行。只要她能拿得出一個過得去的理由,好好勸說父親,以父親對她的疼愛,這門親事又有什麽退不掉的呢?
姚惜捏著錦帕,目光閃爍。
薑雪寧靜靜地看了一眼姚惜,又看了一眼旁邊出完主意後示威般向她掃了一眼的尤月,悄然間攥緊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