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玠和燕臨對望了一眼,覺得頭疼。
這位先生謝危,向來是寬嚴並濟,人道“有古聖人之遺風”,但眼底裡也不大揉沙子。
上回頗得聖上喜愛的延平王不過遲了半刻,也沒敢聲張,隻悄悄從殿門旁溜進來,誰想被謝危看了個正著,竟當堂將他點了出來,要他把昨日講過的《朋黨論》背上一背。
延平王年少貪玩,哪裡背得出來?
站在那兒支支吾吾半天鬧了個大紅臉。
謝危也不生氣,反溫聲請他回去坐下,說昨日可能是他講太複雜記不住正常,將過責攬到了自己身上。
延平王坐下後真是羞愧萬分。
當天回了自己府中,便挑燈夜讀,次日再到文華殿沒遲半分,不僅順順當當把《朋黨論》背了,還背了《諫太宗十思疏》,叫人刮目相看。
從此就奮發向上了。
延平王再丟臉也不過十四歲,還能辯解說自己是個小孩兒不懂事。
可燕臨和沈玠年紀都不小了,要臉的。
這會兒看著文華殿殿門,聽著裡面隱隱傳來的講學聲,一時都覺得頭皮發麻,有點怵。
還是黃德機靈,琢磨了一下,給出了個主意:“少師大人一向是有事當場就發作了,一旦時間過了便不追究,也從不跟誰翻舊帳。尚儀局今日送上來一張古琴,聖上送了少師大人,一會兒兩講茶歇,必要試琴。少師大人愛琴,不如殿下和小侯爺再候上一候,待少師撫琴再進,想必能敷衍過去。”
沈玠燕臨頓覺得救,忙向他一揖:“多謝公公!”
說完自悄悄去偏殿等待不提。
*
薑雪寧也不知燕臨和沈玠這時辰去宮裡聽經筵日講,會是什麽個光景。
他二人走後,她也很快踏上了回府之路。
京中大大小小的街巷,她年少時,差不多都走遍了。剛從客店出來,還覺得有些陌生,不大對得上方向。好在沒兩步,舊日的記憶便漸漸複蘇,很快便找到了回薑府的路。
街上人來人往。
小販們掛起笑臉高聲叫賣。
有年幼的孩童舉著面人兒追逐打鬧……
一切一切凡塵煙火氣撲面而來,沾染在薑雪寧眉梢,她原本緊繃著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這才終於覺得重生這件事真實了起來,不再是先前面對著沈玠、燕臨時那種混混沌沌幻夢一般。
現在她不是皇后。
也不用總住在那四面高牆圈著的坤寧宮裡。
薑雪寧走在這街上,就像是魚兒回了水裡,連腳步都輕快起來。
薑府就在槐樹胡同,也不需走太遠,沒一會兒便瞧見了那朱紅色的大門。
坦白說,她對薑府並沒有十分深的感情。
畢竟她十四歲才回到京城,之前都在通州的田莊上長大,由父親薑伯遊的小妾婉娘養著。
拿她親娘的話講,是被養廢了。
薑雪寧的身世,有點說道。
她本是父親嫡妻孟氏所出,可當年孟氏懷著她時,正與婉娘鬧得不快。
婉娘是揚州瘦馬,被人送給父親,後來抬了做妾,頗受父親偏愛,也正大著肚子。
據婉娘說,是孟氏捏了個錯處,要把她攆去莊子上。
婉娘也不是什麽好相與之輩。
眼見自己被攆去通州田莊的下場已定,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趁與孟氏同夜生產兵荒馬亂之際,把她生的女兒同孟氏生的女兒換掉。
婉娘的女兒從此搖身一變,成了薑府嫡小姐,錦衣玉食,學禮知義,喚作薑雪蕙;
孟氏的女兒則隨婉娘去了田莊,縱性天野間,大家閨秀的規矩她是半點不知。
這倒霉的孟氏的女兒,自然就是薑雪寧。
還好婉娘對她很不錯,也教她讀書識字,也教她妝容玩香,並沒有任何苛待。
薑雪寧現在想想,婉娘的算計是極深的。
因為四年前婉娘病重,竟直接修書一封進京,吐露當年狸貓換太子的實情。
這一下,薑府整個炸了。
查實之後,京中就來了人。
但婉娘也懶得同他們廢話,撂下一句“悔之晚矣”便撒手人寰,留下個爛攤子。
孟氏恨極了婉娘,可婉娘到底也沒苛待了她女兒,還留下“悔之晚矣”一句話,證明她有悔改之心。
她沒辦法再跟一個死了的人計較。
更無法遷怒到薑雪蕙身上。
薑府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出了這樣的醜事,不好大張旗鼓;大姑娘雖是婉娘所出,可自小養在孟氏膝下,端莊賢淑,與孟氏已有了母女之情,又與當年的事情無關,若恢復庶女身份恐惹人恥笑,婚事怕也艱難。
所以府裡上下合計,選了個折中的辦法。
那就是假稱薑雪寧年幼時被大師批命,十四歲之前有禍,必要遠避繁華才能渡過,便將她送至莊上當做尋常人家孩子養著。
如今十四已過,自然接回府中。
薑府如此便有了兩位嫡小姐。
薑雪寧剛回薑府時,尚算拘謹,孟氏讓學什麽就學什麽,努力做個大家小姐。可薑侍郎慈父心腸,格外憐惜這命苦的女兒,更有幾分愧疚之心,便多少有些溺愛。
時日一長,薑雪寧性情就嬌縱起來。
連薑雪蕙她也欺負。
後來認識了燕臨,更是誰也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