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寧聞言回神。
她目光落在這張熟悉的面龐上時,忽然便想起了上一世的尤芳吟,比起此世尤芳吟的內斂、溫和,上一世的尤芳吟永遠給人一種隱隱的出格之感,眼角眉梢雖帶著憂鬱,卻也蓋不去那一點對人世淡淡的睥睨與嘲諷。
可就是那樣的尤芳吟,與呂顯碰上時,也不免折戟沉沙,輸得一敗塗地。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對手是誰。
但這一世不一樣了。
薑雪寧恍惚了一下,笑道:“我們暗助燕臨,呂照隱無論如何不會找我們麻煩,反倒極有可能為我們大開方便之門。與我們鬥,無異於內耗。就算他心裡有口氣,背後那位也未必應允。”
尤芳吟察覺到了她的恍惚。
這不是她第一次從薑雪寧面上看到這樣的眼神,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另個人似的,有時也讓她跟著生出幾分迷惘:二姑娘是在通過她看誰呢?
她道:“可他問我姑娘的近況,我推說不知,找個借口走了。倘若他繼續糾纏……”
薑雪寧道:“呂顯祖籍金陵,做生意亨通南北,他若有心要知道我近況,想打聽我行蹤,現在想必已經知道了。都不用你說,只需派個人跟著你來就是。問了反倒還打草驚蛇,我琢磨多半有些別的事。”
尤芳吟便擰眉思索起來。
薑雪寧反倒不慌張了,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呂顯沒什麽可怕的,眼下這局勢,謝……謝危也不可能離開京城。就算是再壞些,從京城到金陵,快馬加鞭也得十天半月,那時鹽引的事情只怕已經商議落地,你我也離開此地了。”
尤芳吟考慮著,終於慢慢點了點頭。
可末了又忍不住為難起來:“那呂老板倘要繼續糾纏……”
薑雪寧一笑:“那還不簡單?”
尤芳吟不解。
薑雪寧唇邊的笑意便多了幾分促狹:“男女授受不親,好歹你還是任為志的妻子,呂顯臉皮厚你便叫任為志來對付他,不就行了?”
“任為志”這三字一出,尤芳吟一張臉立刻變得緋紅。
她難得有些羞怯了,低下頭去,小聲道:“姑娘取笑了。”
薑雪寧知道她與任為志當年還是假成婚,是尤芳吟先開出的條件,以與自己假成婚帶自己離開京城,作為入股任氏鹽場的條件,之後才去的蜀中。
任為志讀書人,常鑽研些開采井鹽的技術,對做生意卻沒太大的天賦;
尤芳吟出身艱苦,雖沒讀過太多的書,卻見慣了人情冷暖,能替他料理應酬瑣碎。
這兩年來,實在是配合默契。
明面上看,兩人相敬如賓。
契約寫的是到蜀中一年後,二人便可和離,由任為志寫放妻書。
可真到一年期滿,尤芳吟去找時,卻怎麽也找不到任為志人。
問管家,說去了書房;
去了書房,又被小童告知去了鹽場;
去了鹽場,還是沒人影,一問才知竟然收拾行禮出川去了。
上上下下大家夥兒還當這夫妻倆鬧別扭了。
尤芳吟也一頭霧水。
薑雪寧旁觀者清,隻輕輕給尤芳吟支了個招,就叫她寫信說想找他商議暫緩和離的事情,畢竟任氏鹽場生意在前,兩人一根繩上的螞蚱,但畢竟影響任為志娶妻,所以還要任為志回來一趟。
果不其然,任為志回來了。
到家裡時滿身風塵,一個人在外頭吃了不少苦,一張臉氣鼓鼓,也不知是在跟誰生悶氣。
尤芳吟做生意有點內秀之才,感情一事上卻似乎一竅不通,還不明白任為志是為了什麽,當真一本正經地同他談利益,談鹽場,說什麽和離是要和離的,但許多事情要交接,需要他這個掌家人慢慢接手。
任為志聽得臉色鐵青。
終有一日給自己灌了斤酒,敲門叫尤芳吟出來,坦白了心跡,說兩人既成了親,這段時間來過著也沒有什麽不舒心的日子,何妨將錯就錯,一錯到底,權當這是老天賜予的好姻緣。
過去的一年裡尤芳吟可沒想過這件事。
滿腦子都在做生意。
任為志這麽一說,自然當場讓她不知所措。
這倆人也有意思。
薑雪寧後來問她怎麽處理的。
尤芳吟結結巴巴地說:“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喜歡他,往日從沒往這方面想過,可這一年多我卻知道他對生意雖然不特別通宵,卻是個不錯的人。所、所以暫沒和離,同他,再試、試看看。”
最近這一年,兩人明顯親近了不少。
任為志瞧著是真心待她。
是以此刻薑雪寧才有如此玩笑,甭管呂顯是什麽德性,遇著護妻的任為志,保管討不了好。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就來報說,任老板看著天晚,親自來斜白居接人了。
尤芳吟自然又鬧了個大紅臉。
薑雪寧知道她臉皮薄也不多說什麽,隻又簡單地問了些生意上的事,又交代她回頭手底下挑幾個得力的掌櫃並一個拎得清的能乾掌櫃,去衛梁那邊盯著,便催她趕緊出門去,免得任為志等久了。
*
近些日來富商巨賈匯聚金陵,秦淮河上夜夜笙歌,明明已到秋日,卻比起夏天還要熱鬧。
有些趕場子的熟人更是每一場應酬都會遇到。
尤芳吟自與薑雪寧那邊說過一回話後,之後三天便沒有刻意避免應酬,而是與任為志一道赴宴,倒也沒有再遇到呂顯,心裡還當此人也就是問上一句,說不準不趟這渾水,已經離開金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