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孔裡頓時有腥鹹的味道湧出。
她含了一小口,朝旁邊吐出。
心裡卻沒來由地慌張。
謝危眼睫動了動,平靜地睜開眼,看著她,卻渾無波瀾起伏地道:“你還是很怕死人嗎?”
薑雪寧驟然愣住。
她唇瓣是微涼的,舌尖卻帶著溫度,此刻抬起頭來,隻對上那一雙幽深清醒的瞳孔,根本沒有中蛇毒,也根本沒有昏迷!
“你!”
霎時間,她才像是那個被蛇咬了的人一般,立時扔開了他的手,退至一旁,警惕且憤怒地看向了他。
謝危緩緩收回手來。
手指尚留一分余溫。
他的目光落在薑雪寧身上,並未移開,卻張了口重將傷處含入,舌尖嘗到一抹血味後,才慢慢道:“當年那個行腳大夫、江湖騙子,沒教你分辨嗎?沒有毒的。”
這是在嘲諷她當年割腕喂血的蠢事!
薑雪寧胸膛起伏,氣得說不出話。
謝危的目光卻更讓她有一種被毒蛇盯上的悚然,連他的聲線都有一種使人震顫的冷平:“我是你先生,雖禁祍席之欲,潛心佛老之學,可從非聖人善類。荒山野嶺,人如野獸。你若還想嫁個好人,不願被我事後滅口,便奉勸你,離我遠些。”
薑雪寧不是傻子,光聽“祍席之欲”四個字便眼皮一跳。
然而人到極限易逆反。
恐懼到極點,便成了憤怒。
都落到這般田地了,姓謝的嘴裡還沒半句人話,渾身上下那股勁兒怎麽看怎麽像個“作”字,她也不知哪根筋擰著了哪根反骨,冷笑一聲道:“是麽?謝先生修身養性素得很,別的不會,口是心非倒真厲害。甭擔心,還不知誰睡誰、誰吃虧呢!”
第196章 雪至
“……”
回應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謝危面色雖然蒼白,靠坐在那深色的山岩上,身體卻微微繃緊,沉凝的姿態猶如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霎時鋒銳的目光,幾如刀劍朝她落去。
薑雪寧卻不當回事。
她等上半晌,果見謝危臉色雖難看至極,卻慢慢握緊了另一手中的弓箭,並無真的要有所舉動的意思。
於是“嗤”一聲。
諒他做不出這等事,也懶得再管他,徑直朝著溪流旁側的林間走去,隻留下句話:“我去找些吃的。”
世事真奇。
上一世她走投無路,夜裡專程拎了湯羹去,向那位高坐明堂的太師自薦枕席,結果人向她邈若煙塵似地笑一笑,請她“自重”;這一世她有自知之明,對這位光風霽月的聖人避如蛇蠍,沒想到人反而莫名其妙地陰魂不散了,輪到她來冷嘲熱諷。
薑雪寧心裡就一個想法——
什麽狗屁倒灶的事!
這一片莽莽的山野裡,雖然人跡罕至,可卻並不是找不到食物。
她年少在田莊上時,便喜歡到處玩鬧。
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心裡也有些數。
循著溪水而上,倒也不敢太深入,只在山林邊緣尋找,運氣竟然不錯,尋到了幾枚能吃的、自己踮踮腳也能摘得下來的漿果。
她啃了一口,剩下的都兜在懷裡。
這一趟出去的時間雖然不長,卻也不短,回來時竟看見那塊山岩上放了隻已經剝皮去髒的野兔,下方流淌的山溪邊隱約有股血腥氣,謝危的弓箭放在一旁,一支箭上的鮮血並未擦乾,顯然是前不久才從那隻倒霉的野兔身上拔下。而他本人則隨意地坐在剛生起的火堆邊,一柄短刀握在他手中,正不緊不慢地削去一根硬竹竹節上生長的枝葉。
那柄短刀……
這一路上薑雪寧沒有見過。
可許久以前,她是曾見過,甚至也曾用過的。
走過去,放下了懷裡抱的漿果,她看了那已經剝皮的兔子一眼,暗暗擰了眉,卻沒置喙什麽,只是坐到了那火堆旁邊去,撿起自己先前啃過的漿果來啃,道:“先生這刀倒是幾年不換一把。”
謝危沒說話,削了竹,便拎了那隻野兔穿上。
薑雪寧移開目光:“您當個廚子不比在朝堂上折騰自在嗎?”
謝危看她一眼,還是沒接話。
薑雪寧便也不說話了。
這會兒天光早已大亮,他二人逃了一夜的命,早已精疲力盡,饑腸轆轆,隻不聲不響相對坐在這火堆旁,看著漸漸被火舌舔熟的那隻兔子。
一切都顯得靜謐。
仿佛不久前的暗潮洶湧與針鋒相對,都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
他們都知道——
荒山野嶺,人如野獸。
在這裡,既沒有什麽薑二姑娘,也沒有什麽少師謝危,生死面前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用怕誰。即便有千軍萬馬在握,金山銀海堆家,現在都不過單槍匹馬,活生生一個人罷了。連那些仇啊恨啊愛啊怨啊,都像是這清晨的霧氣似的,飄飄渺渺便散向了天邊。
接過謝危掰了遞過來的一隻兔腿時,薑雪寧還是客氣了一下,道了聲謝。
荒山野嶺自沒什麽油鹽醬醋。
可謝危這兔子烤得外酥裡嫩,火候極佳,金黃的表面泛著一層油光,撕下一塊來吃進嘴裡,更覺肉質上好,隱隱還能品出下面松枝燃燒時送上去的松木香。
她差點沒把自己手指頭吃掉。
雖然的確難比有調料的時候,可於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之下,已然算得上人間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