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寧閉了閉眼:“只怕他去的不是揚州。”
在這當口上,有什麽事能讓呂顯離開金陵?
她心中隱隱有些猜測,只是不敢下定論。
當下先吩咐了人每日定時去呂顯所住的別館打聽他是否回金陵,另一面卻立刻修書一封使人快馬送去湖北黃州交予燕臨,一則問問他那邊有沒有與沈芷衣相關的確切消息,二則問問呂顯在不在他那邊,又有什麽打算。
呂顯一去竟有整整小十天。
直到第十一日,兩淮巡鹽道的官員於清園設宴,邀集所有鹽商商議明年鹽引與皇帝南巡之事,才有消息傳回說,呂顯快馬馳回金陵,到別館換過了衣衫,匆匆赴宴。
薑雪寧當即決定去清園外等人。
清園修在秦淮河邊上,佔地極廣,一半都對著河,本是前朝金陵謝氏盛極時所建,假山亭台,移步換景。只可惜到本朝時謝氏已然沒落,園子輾轉落到貪官手中,後被朝廷罰沒為官產,如今隻用來招待出使江南的欽差大臣、王公貴族,或是用以公事宴飲。
金陵人都知道這地方。
薑雪寧自然也知道,畢竟謝危就出身金陵謝氏。當年他金榜題名時,人人都道他會重振謝氏。只可惜謝氏血脈已然稀薄,謝危似乎也並不十分偏袒自家,所以謝氏倒沒有什麽起色。上一世眾人評價謝危,都稱他乃是“舊時王謝堂前燕”裡那曾經龐大的謝氏一族,在新王朝裡最後一抹璀璨的余暉。
只是此地宴飲乃是官府邀集鹽商前去,薑雪寧隱身幕後,明面上並無鹽商身份,且清園裡人多眼雜顯然也不是什麽說話的好地方,乾脆使人在清園斜對面的觀瀾茶樓包下了一層,等著裡面結束直接見呂顯。
這幾天衛梁已經被她抓回了金陵。
眼看薑雪寧要出門,他還竊喜了一會兒,心道說不準可以趁機溜走。
這金陵城待著哪裡有田間地頭舒服?
豈料本已經走出去的薑雪寧一回頭,上下打量他片刻,竟然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衛梁:???
他心裡一萬個拒絕,恨不能坐在椅子上不起來,臉都綠了,苦道:“東家姑娘,您去談大事,談生意,我去幹什麽呀?”
薑雪寧看著他,似笑非笑:“帶著你去也挺重要。”
一來是防著這位準探花說溜就溜,回頭鄉試開考見不到人;二來倘若韃靼那邊與沈芷衣的消息是真,她自有一番謀算,錢這一道衛梁不懂,糧這一道她不懂,帶他去見呂顯是正正好的。
說完都懶得再看他臉色,直接把人拎上馬車。
只是薑雪寧半點也不知道,她的馬車前腳離開,一行人駕著快馬,卻是後腳就到。
為首之人勒馬斜白居前。
旁側一名面有憊色的少年下馬,詢問門房:“敢問貴府主人可在?我家先生遠道而來,有事拜候。”
門房打量著一行十數人,目光在為首之人的身上轉了轉,也不知為什麽竟有些緊張,覺出幾分忐忑恐懼來,戰戰兢兢答道:“我們主人剛出門。”
那少年一怔,回頭看向為首之人。
為首者手中攥著韁繩,衣上沾滿仆仆的風塵,隻問:“去了何處?”
第187章 風箏線
薑雪寧的馬車一路駛到觀瀾樓。
正逢秋高氣爽,時人大多去了秦淮河邊,或在附近山上賞桂拜廟,茶樓裡人正冷清,難得有人包場,老板見了客來簡直喜笑顏開。
這茶樓布置有幾分雅趣。
二樓靠欄杆的地方專辟出一處做了琴台,上置琴桌,桌上陳琴,角落裡還擱著香爐,香爐裡燒著一把還不錯的沉水香。
只是眼下客少,並無琴師彈奏。
薑雪寧來等人也不想被打擾,揮退了要來待客的茶博士,琴師也沒讓叫,隻尋了一本書來看著打發時間,等著清園內議事結束,好見呂顯。
衛梁就百無聊賴了。
書架上都是經史子集、詩詞歌賦,他半點興趣也無。耐住性子喝了半盞茶後,站起來又坐下,從這頭走到那頭,實在無所事事,隻覺這茶樓人少,讓人連趁亂溜走的機會都尋不到。
風光雖好,他卻覺束縛。
尋摸半天,隻走到欄杆邊朝外看。
不意間一回頭,倒看見那張琴。
種地乃他所喜,讀書乃他所惡,可以說厭惡一切雅事,偏愛那等俗事。
可琴除外。
往日讀書他便偏好此道,如今無事可做,看見這張琴便有幾分技癢,眼瞅著薑雪寧在邊上讀書,也沒搭理自己的架勢,便走上琴台,坐在了琴桌前。
茶樓不怎麽樣,琴自然也不是特別好的琴。
但初初勾弦試音,倒也不算太差。
衛梁信手便彈奏了一曲。
薑雪寧本在看書,只是想到一會兒要與呂顯見面,大半的心思倒沒在書上,隻琢磨一會兒要談些什麽,怎麽談,所以不是很看得進去。
乍聽琴音起,她還怔了一怔。
抬起頭來才發現,竟是衛梁在撫琴。
彈的一曲《青萍引》,正所謂是“風生於地,起青萍之末”,於此秋高之際、層樓隻上彈奏,忽然之間暗合了她此刻的心境。
多事之秋,不是風起何時。
薑雪寧放下了手中那僅翻了幾頁的書,靜聽衛梁彈奏完,才道:“原來衛公子也會彈琴。”